沈浪正在处理一些文件。
突然,一阵刺啦刺啦的电流杂音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厂区的喧嚣,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
那声音从悬挂在车间上方、办公楼走廊尽头,无处不在的高音喇叭里钻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倒了机器的轰鸣、工人的吆喝和铁器碰撞的叮当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一个带着浓重时代印记、字正腔圆、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的男中音,清晰地响彻在轧钢厂的每一个角落:
“中共中央文件!全国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决定……”
沈浪手中的钢笔猛地一顿,下意识地抬起头,静静的听着广播喇叭:
“……废除‘文化大革命’期间实行的‘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的招生办法!”
“……恢复自愿报名、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高等学校招生制度!”
“……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年龄可放宽到三十周岁)和应届高中毕业生,符合条件者均可报考!”
“……特别强调,对于实践经验比较丰富并钻研有成绩或确有专长的,年龄可放宽到三十周岁,婚否不限……”
“……老三届的同志们!知识青年们!国家建设需要人才!时代在召唤你们!”
沈浪静静的沉思着,他想到了弟弟沈涛和妹妹沈梅。他们两人之前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这几年有沈浪时不时的暗示,也一直在学习。
沈浪先是去车间找到弟弟沈涛,沈涛现在正沉浸在广播之中。
沈浪在门口高声喊了一声,“涛子”。等沈涛转过头来,示意他出去。
“现在高考恢复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沈浪直言不讳的问沈涛。
沈涛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我想去,但是婉婉还有林林怎么办,尤其是林林,他还那么小。工作又怎么办?”
“那怕啥,让爸妈帮你看,你就报四九城的学校,如果考上了,平常也可以回家。到时工作就卖掉,你入股分红的那些钱就够你们一家花了。”沈浪无所谓的说道。
沈涛听闻眼前一亮,重重的点了点头。
晚上一大家人都汇聚到了沈浪的小院吃饭。
“梅子,你想不想参加高考。”
“哥……你说啥?”沈梅的声音很轻,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考……考大学?”她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仿佛在确认一个完全陌生的概念。
供销社柜台后面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早已将“大学”这个词汇挤压到了记忆最遥远的角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饭桌上陷入一片死寂。
沈浪目光灼灼地盯着妹妹,仿佛要将他看到的那份希望直接烙印进她的心里,“供销社那个小柜台,能装下你一辈子吗?你忘了你上初中时成绩多好?老师都说你是块读书的料!”
沈梅被哥哥灼热的目光和连珠炮似的话语逼得微微后缩了一下,身体靠在冰凉的椅背上。
供销社柜台里那熟悉又令人窒息的场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
一丝微弱的光,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感受到第一缕春雨的召唤,在她眼底深处悄然萌动。
那光芒带着久违的渴望,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却又被一种更强大的、现实的重负死死压住。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衣服下摆。布料被她揉得皱成一团。她糯糯的问道:“哥……我……我咋能行?都多少年没摸过书本了……”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抬起头,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声音里带着更深的惶恐和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那……那郭伟咋办?”
“郭伟”这两个字一出口,饭桌上凝固的空气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父亲沈建国紧锁的眉头稍微动了动,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复杂的光。
母亲陈桂兰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被提醒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她看看女儿,又看看儿子,嘴唇嗫嚅着,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苏晚晴则重重地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是啊,这婚事儿……”
“梅子,哥知道你在想啥。怕考不上?怕耽误工作?怕郭伟有想法?”他每问一句,目光就扫过饭桌上其他沉默的脸,“可这是啥机会?错过了,这辈子就真钉在柜台后面了!郭伟那边,我去说!工作……丢了就丢了!”
他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抽烟的父亲,“爸!妈!你们说句话啊!”
“老大说得在理。”沈建国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沙哑,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清晰地打破了饭桌上的僵局,“梅子,爹知道你心里有疙瘩。可这大学门开了,是国家的意思,是咱这些平头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大路。供销社的饭碗是稳当,可它不养人一辈子!那柜台后面,埋没你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郭伟那孩子,要是真心实意待你,他就该懂这个理!他要是因为这个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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