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上的风波,随着萧衍那一声掷地有声的“万死不辞”,暂时平息。
龙颜震怒之下,朝臣们便是心中再有盘算,此刻也不敢再多言半句。
只是那涌动的暗流,却并未因此而真正停歇。
京城上空,仿佛压着一团铅灰色的云,沉甸甸的。
国公府的马车刚一停稳,萧衍便率先翻身下马,伸手扶下穆清婉。
他今日在殿上的强硬姿态,早已随着散朝的官员们传遍了京中各府。
府内,老夫人与周邵华早已坐立不安。
一见萧衍的身影,周邵华便快步迎上,嗓音发紧:“衍儿,宫里头……那金狼部,真就那么无法无天?”
老夫人端坐着,指节却因紧握扶手而泛白,她盯着门口,像是要穿透那门板。
“母亲,祖母,莫慌。”萧衍嗓音微哑,殿上的唇枪舌剑耗了他不少力气,但对着家人,他面上仍是镇定。
“金狼部想拿联姻来探咱们的底,儿子不会让他们如愿。”他扶着周邵华在老夫人身旁坐下,简述了殿上的情形,略去了巴特尔那些不堪入耳的威胁之语。
“岂有此理!”老夫人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杯轻晃,她保养极好的面庞因怒气而绷紧,“那帮草原狼崽子,竟敢把算盘打到婉丫头身上!真当咱们大梁没人了?当我萧家是软柿子,任他们捏?!”
周邵华亦是忧心忡忡地攥着萧衍的袖子,“衍儿,你今儿在殿上话说得那么绝,会不会……会不会把他们给惹毛了,反倒把事儿闹得更僵?”
她不是不信儿子的本事,可“兵戎相见”这几个字,压得她喘不过气。
“母亲,宽心。”萧衍反手覆上母亲的手背,掌心的温度试图驱散她的不安,“儿子有数。婉婉是我的命,谁也别想动她一根头发。耶律赫尧想打,我萧衍就陪他打到底!”
话音未落,太和殿上那股未散尽的寒意又从他身上透出来,屋里的空气都凉了几分。
老夫人瞅着孙儿眸子里那股子不容转圜的劲儿,心里又是踏实又是揪着,最后只化作一声轻叹:“罢了,你既然拿定了主意,祖母也不多嘴了。只一样,凡事多留个心眼儿。”
芳华院内,穆清婉独自一人立于窗前。
月华如练,倾泻而下,将庭院中的海棠树影拉得斜长。
她心头百感交集,萧衍那般不顾一切地护着她,暖意涌遍四肢百骸,可一想到两国或许因此刀兵再起,那份暖又被沉甸甸的忧虑压了下去。
她不愿成为挑起争端之人,更不愿瞧见因自己而起的战火,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阿衍这样硬顶,是护住了我,可万一两国真打起来……”她眉心微蹙,暗自盘算,“那萨满的话,到底有几分真?若里头真藏着什么机巧,兴许能找到别的出路,不用非得动刀动枪。”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穆清婉不必回头,心下了然。
萧衍不知何时已立在她身后,带着一身夜露的清寒,手臂轻轻环上她的腰,下巴抵着她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颈侧的肌肤,带来一阵酥麻的暖。
“婉婉。”他嗓音低哑,透着倦意,却字字清晰,“别怕,有我在,天塌不下来。”
穆清婉转过身,月色朦胧,她却清楚瞧见他眸子里泛起的红丝,那是连日劳碌和今日殿上心神激荡的痕迹。她抬手,指尖轻柔地拂过他的眼皮。
“阿衍,我……我不想因为我,叫大梁再起烽烟,让老百姓遭罪。”
萧衍一把攥住她微凉的手,裹进自己温热的掌心,继而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月光下,他那双眸子,亮得像淬了火的星子。
“要是这天下容不下咱们俩,我萧衍就为给你打下一片天来!我的妻子,只能是你穆清婉。草原的可墩?他们也配提?!”
他顿了顿,狼牙坡上那萨满神神叨叨的话,还有耶律赫尧提起狼神时眸光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他眉心拧了起来。
“耶律赫尧这回求亲,绝不只是联姻那么简单。萨满那些话,他瞅你的神情……婉婉,这事儿背后,肯定还有咱们没摸透的算计。”
穆清婉闻言,心中一动。“萨满曾说,我属于草原,还提及狼神与……”
话未说完,便被萧衍打断。
他眸中寒芒乍现,话语里是全然的占有:“你是我的,只能是我萧衍的!草原?它敢伸爪子,我就给它剁了!”
心中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再赴北疆,血战到底。
这一瞬,穆清婉心头所有的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仿佛都被他这股子蛮横的劲头给冲散了。
她轻轻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纷乱的思绪渐渐平息。
只是那未说完的预言后半段,依旧在她心头萦绕。
夜色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唯有皇城内的灯火,与驿馆方向透出的些许光亮,如同蛰伏的巨兽,各自闪烁着幽深莫测的眼。
大理寺,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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