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都察院》载:"御史弹劾宗藩,若遇阻挠,可悬獬豸旗于国门。旗面绘獬豸噬腐图,以砖窑残瓦嵌其目,匠人血渍染其角,非罪证确凿、元凶伏法,不得撤旗。" 永熙三年八月廿九,寅时初刻。正阳门的城砖在晨曦中泛着青灰,谢渊的獬豸补服掠过雉堞,袖中三百二十片残瓦相互轻碰,发出细碎的响。这些带着焦黑窑变的瓦当,每片坯底都用朱砂写着匠人姓名 —— 他记得拣选时的场景:七年前砖窑废墟里,他蹲在瓦砾堆中,指尖抚过每块残瓦,仿佛触碰到匠人陈六烧砖时留下的掌纹,王七断指时溅在瓦面上的血点,此刻都化作胸口沉甸甸的重量。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永熙三年八月廿九,卯时正刻。谢渊踮脚将獬豸旗系上旗杆,晨风卷起旗角,七十二幅素绢拼接的旗面猎猎作响。三百二十片残瓦嵌成的獬豸双目在晨光中闪烁,"陈六王七 " 等姓名随着旗面起伏明明灭灭,像极了私矿巷道里匠人手中摇曳的灯,明明随时会灭,却固执地亮着。他抚过旗面边缘的毛边,指尖触到斑驳的红 —— 那是匠人妻子们咬破手指染红的,三十七个妇人围坐在都察院廊下,用簪子在素绢上刺出獬豸轮廓,血珠滴在绢面上,晕开的不仅是红色,还有她们眼中未干的泪。
巳时初刻,文华殿内沉水香缭绕,却掩不住殿中凝滞的气压。谢渊望着御案后的永熙帝,帝王指尖在《边患急报》上敲出急促的节奏,目光扫过他肩头未干的血迹 —— 那是昨夜悬旗时,城砖棱角划破的伤口,此刻隐隐作痛,却比不上心中的刺痛。
"河套告急,漠北骑兵已至榆林卫。" 永熙帝的声音混着殿外北风,冕旒下的目光落在谢渊胸前的獬豸补子上,"萧烈案牵连宗藩甚广,朕需从长计议......"
谢渊突然跪地,膝头撞在青砖上,生疼。他抬头望着帝王,看见御案边缘露出的《匠人血税账》一角,那些用朱砂圈注的 "体面银" 条目,此刻在他眼中都化作匠人断指时的血滴:"陛下可还记得,前任都御史陈廷敬血谏砖窑时,曾说 ' 匠人骨,国之基 '? 他的声音发颤,胸腔里翻涌着,三十七具匠人骨殖尚在太庙金匮,魏王府私军兵器上的匠人生辰八字......
话未说完,他看见帝王指尖骤然收紧,袖中滑出半截褪色的明黄缎子 —— 正是当年陈廷敬血谏时,匠人妻子们用百家布连夜赶制的护腕。缎面上暗纹绣着的獬豸图案已模糊,但边缘的血渍却分外清晰,那是陈廷敬被私军打伤时染上的。谢渊喉间发紧,当年随陈廷敬查案的场景如在眼前:老御史蹲在冒烟的砖窑前,用这缎子裹住匠人断指,如今这缎带却从当今帝王袖中滑落,像一段被岁月尘封的誓言,此刻正重重砸在青砖上。
永熙帝猛地转身,冕旒玉串相撞发出清脆的响,谢渊看见帝王腰间玉佩的穗子在抖,像极了匠人李五之女递上父亲断指时,小手的颤抖。"朕何尝不知!" 帝王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却又迅速低下去,"但边军缺饷,马政司又被逆党渗透......" 他从袖中取出鎏金印信,递出时指尖在谢渊手背上停顿,那温度,让谢渊想起在砖窑握住匠人的手掌时的触感,同样的温热,同样的带着生命的重量。
未时初刻,谢渊站在午门城楼下,仰头望着雉堞上的獬豸纹浮雕。七年来,他无数次从这里经过,却在今日发现,獬豸独角的末端缺了一角 —— 那缺口呈不规则的三角,边缘的新凿毛茬还带着砖粉,与萧桓的 "定边佩" 断角分毫不差。他的手指抚过砖缝里残留的孔雀蓝颜料,那是魏王府私军常用的颜色,心中一沉:原来逆党早已盯上这象征律法的獬豸纹,试图凿去它的棱角,就像他们凿去匠人手中的刻刀,断去匠人生活的希望。
"大人," 千户呈上从墙角拾到的玉屑,"与萧桓的玉佩材质相同。" 谢渊接过玉屑,触感细腻如匠人骨粉,想起在萧烈府中发现的弩机残件,那些用匠人断指刻模的兵器,此刻仿佛化作凿刀,正在一点点啃噬律法的尊严。他忽然明白,逆党的目标从来不是毁掉獬豸旗,而是让律法失去锋芒,让匠人血债永远沉在黑暗里。
片尾:
申时初刻,谢渊站在正阳门下,望着猎猎作响的獬豸旗。瓦当碰撞声中,他仿佛听见了七年前砖窑的烈火轰鸣,三年前私矿里匠人的惨叫,昨夜悬旗时匠人妻子们的低声啜泣。他从砖窑废墟到太庙金匮,从私矿巷道到金銮宝殿,不正是在 "试玉辨材 "?辨的是宗藩的忠奸,试的是律法的真伪。
"大人,该启程了。" 千户的声音打断思绪。谢渊摸了摸袖中的巡边印信,鎏金的温度透过袖口传来,与胸前的獬豸补子相互呼应。他抬头望向旗面,残瓦上的匠人姓名在夕阳下泛着微光,每个名字背后都是一张面孔,陈六的憨厚,王七的坚韧,李五的慈祥,此刻都化作旗面上的光芒,照亮他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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