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盐法志》卷五十六《盐引兑银制》载:"凡盐引兑银过万两,必钤三方火漆:榷场用苍松纹,取其挺拔不阿;庄田用磐石纹,喻其根基稳固;卫所用连环纹,示其首尾相顾。缺一则引目作废,相关官吏杖责八十。" 永熙八年惊蛰,大理寺钟楼的铜钟正撞出子夜的清响,十七道铜箍震落的铜锈混着春露,在青砖上洇出暗黄的斑点。陈素盯着案头三尺高的盐引卷宗,指尖在 "两淮盐引亏空" 的朱砂批注上反复摩挲,羊毫笔尖的墨汁早已在宣纸上晕成深潭,将他蟒纹补服上的獬豸纹投在素白墙壁,那昂首的神兽仿佛被墨色灌醉,成了头蜷缩的困兽。
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
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
卯初刻的大理寺值房,韩王萧柠的手指敲在鎏金盐引匣上,火漆封印的裂痕里漏出半片密信:"赵王府粮庄的银钱往来," 他的拇指碾过信末的暗纹,"与户部尚书索明的私印," 抬头望向陈素,"在洪泽湖屯田处重合。"
案头的鎏金盐引匣敞着盖,九道火漆封印裂成碎末,像被利刃逐一切开。陈素忽然想起去年冬至,赵王萧桭在宗人府宴会上展示的火漆技艺 —— 用太行松烟墨混庐山赤铁砂,在烛火上烘出磐石纹。此刻卷宗里飘出的墨香,正混着相同的松烟气息,让他后颈的寒毛直竖。
窗外的玄夜卫缇骑踏过青石板的声音由远及近。陈素抓起案头的密信,信末 "赵王府粮庄" 的暗纹在烛光下泛着铁砂微光,与盐引匣底残留的火漆碎屑如出一辙。他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更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牒,羊脂玉的温润触感却驱不散掌心的冷汗 —— 那些亏空的盐引数目,足够在洪泽湖沿岸买下十七座屯田堡,足够装备三卫的私军,足够让庐州的灾民再饿上三年。
铜钟再次荡起回响,陈素望着虚影在墙壁上晃动的影子,忽然觉得那不是神兽,而是自己即将被撕裂的官服补子。两淮的盐商、赵王府的粮庄、户部的银库,这些本该互不相关的存在,此刻正被同一道火漆封印串联成网,而他手中的卷宗,正是撕开这张网的第一把刀。
陈素的笔尖在黄绢舆图上划出歪斜的墨线,从赵王府庄田的朱砂圈直连两淮盐场的靛青标,狼毫在 "洪泽湖屯田" 处积了团浓墨,像滩洗不净的血渍。"殿下可知," 他的声音混着松烟墨香,笔尖反复点着 "赵王府" 三字,那里的宣纸已被戳出浅坑,"去岁庐州榷场折银三十七万两," 忽然抬头望向韩王,眼白里爬满血丝,"恰好补上两淮亏空的缺口。"
窗外传来九门提督的马蹄声,铁蹄碾碎春雪的脆响惊得烛芯爆跳。陈素忽然压低声音,袖口拂过案头的盐引匣,鎏金匣角的火漆碎屑簌簌掉落:"顺天府密报," 他的指尖在匣盖暗纹上快速划过,"粮庄运盐船底的火漆印," 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与宗人府丙戌年私军粮册..."
话未说完,值房木门被腰刀劈开,九门提督吴守贵的玄色甲胄撞碎半盏烛台。"大理寺卿接旨!" 他的腰刀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刀鞘上的连环纹火漆与宗人府密档如出一辙,"两淮盐案着即封存," 视线扫过陈素手中的舆图,"敢动卷宗者,依《大吴律》斩立决。"
子时三刻,陈素府中紫藤花架的阴影里,谢渊的皂靴碾过青砖缝里的火漆碎粒,陈年封印的苍松纹在月光下泛着暗褐。"御史大人深夜翻墙," 陈素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腰间玉牒轻响,"就不怕玄夜卫的缇骑?"
谢渊从袖中取出半片盐引残页,指腹按在纸角的朱砂官印上,泛黄的纸页带着漕运的潮气:"去岁庐州榷场的税银流向," 他的指尖在舆图上移动,墨线在洪泽湖屯田处打了个死结,"与两淮亏空的数目," 忽然加重力道,"正好是赵王府庄田三年的亩产总和。"
陈素的手紧紧按在玉牒上,羊脂玉的凉意渗进掌心:"粮庄的运盐船," 他忽然转身,盯着谢渊手中的残页,"底舱火漆用磐石纹," 声音发颤如烛影,"与下官在宗人府见过的..."
"私军粮册第三百四十二页。" 谢渊接过话头,目光扫过陈素袖口的火漆痕迹 —— 那是方才吴守贵推搡时蹭上的连环纹印,"九门提督封存的卷宗," 他的指尖划过案头韩王的密信,暗纹里的赤铁砂在月光下闪烁,"与赵王府的火漆," 忽然冷笑,"都掺了太行松烟墨。"
陈素忽然干咳:"御史想如何查?"
谢渊望向院墙上的玄夜卫灯笼,火光在他眼中跳动:"明日早朝," 他将残页拍在石桌上,"请大人呈上火漆样本," 又指向陈素腰间,"用您玉牒的印泥," 顿了顿,"验一验赵王府的磐石纹," 声音陡然低沉,"到底是《盐法志》的官印," 指尖划过残页裂痕,"还是私军的粮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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