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宗人府》卷四十一载:"凡宗室玉扣赏赐,必于造办处黄册详录:形制为蟠龙纹,火漆用庐山赤铁砂七钱、太行松烟墨三钱,颁赐时须亲王以上具名。" 永熙七年孟春正月,乾清宫丹墀的积雪被朝靴碾成冰渣,太子萧桓望着父皇冕旒在九龙壁投下的晃动阴影,指节捏得泛白,象牙笏板边缘的蟠龙纹深深嵌入掌心 —— 那是去年冬至,永熙帝亲手将 "监国之宝" 系在他腰间,此刻却像条冰冷的锁链,勒得他喘不过气。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
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永熙八年顺天府丞赵焕章的官靴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腰间火漆印磨损的痕迹在晨光中格外明显。萧桓正在东暖阁细读《皇吴祖训》,朱笔停在 "亲王不得私设榷场" 的批注处,墨汁在宣纸上晕出小团阴影。"殿下," 赵焕章伏地时官服下摆沾满雪水,"西市恒通当铺突发命案,掌柜的舌根... 嵌着半枚玉扣。"
鎏金托盘上,半枚玉扣泛着温润的光泽,蟠龙尾端三圈缠枝纹清晰可辨。萧桓指尖划过扣身,触感与去年中秋赏赐给东宫长史的那枚分毫不差,火漆残留的暗红在阳光下透出松烟墨的沉郁。"何时接的报案?" 他的拇指碾过扣身云雷纹,眼尾余光扫过赵焕章袖口 —— 那里沾着与当铺账册相同的火漆碎屑。
"回殿下," 赵焕章面色将白,掌心在青石板上按出水痕 —— 那是官靴踏过丹墀积雪后,融水混着朝靴的皮料色素留下的印记。他盯着萧桓笏板上的蟠龙纹,突然发现尾端那圈缠枝纹比记忆中多了道划痕 —— 定是方才叩首时磕在砖缝里所致。"案发于三日前丑时初刻,"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阔的东暖阁里发颤,袖口的火漆碎屑随着手臂抖动落在金砖上,"顺天府... 今日辰初接报后,卑职即刻... 即刻整理卷宗呈送。"
雪光从雕花窗棂斜切进来,照见他额角的汗珠混着雪水滑落,在下巴尖凝成冰晶。萧桓手中的朱笔还停在《皇吴祖训》"亲王不得私设榷场" 的批注处,墨汁已在宣纸上晕出核桃大的阴影,像极了三年前宁王私庄被焚时的焦痕。赵焕章忽然想起,顺天府的封印木漆正是从赵王府库房领的陈年老漆,此刻腰间火漆印的磨损处,正透出与当铺账册相同的赤铁砂光泽。
萧桓的指腹按在舆图西市位置,那里用朱砂标着赵王府的阴影范围,笔尖在 "恒通当铺" 四字上划出破纸的力道:"火漆封印与账册一致?" 见对方点头,他忽然冷笑,声音混着呵出的白气:"好个恒通当铺,当票编号乙酉七十三,当的是庐州抗税人家的田契吧?"
刑部北镇抚司的刑房里,炭火烧得通红,谢渊的青铜放大镜在玉扣表面缓缓移动,镜片上的哈气反复凝结。"火漆残留," 他用银签轻轻刮取碎屑,放入白瓷碟中滴入黄酒,淡红的泡沫立即泛起细小微光,"赤铁砂占七成,松烟墨三成," 对照泛黄的《宗人府器物谱》,指尖在 "东宫蟠龙扣" 条目下划出重线,"与三年前太子赏赐属官的制式,分毫不差。"
司吏捧着染血的当票踉跄闯入,编号 "乙酉七十三" 的朱砂印在烛光下像道伤口。谢渊接过当票时,指尖触到纸面浅得几乎看不见的指印 —— 那是用食指外侧按捺的痕迹,带着不敢用力的瑟缩,仿佛按捺者生怕留下太深印记。"入库记录呢?" 他的声音陡然冷下来,放大镜扫过当票边缘的火漆封印,"顺天府的封印比常规宽了三分," 银签敲在木匣边缘,"分明是重新启封过的痕迹。"
"大人," 司吏压低声音,视线瞥向刑房门口,"顺天府的封匣木漆," 他伸出手掌,掌心留着木刺划伤的血痕,"与赵王府库房的陈年老漆。
谢渊的笔尖在舆图上赵王府标记处顿住,在江西查抄宁王私庄的记忆突然涌来 —— 当时缴获的密信火漆,正是这种松烟墨混赤铁砂的味道。他忽然冷笑,笔尖在 "顺天府尹" 官印上画了个重重的圈:"去查赵王府的火漆作坊," 银签指向司吏,"尤其近三日出入的车马记录。"
文华殿的铜鹤香炉正吐着龙涎香,淡青烟雾在金箔贴饰的殿顶聚成云纹,赵王萧桭的蟒纹补服随动作起伏,十二章纹在金砖地面投下晃动的阴影,笏板磕在 "丹墀" 二字的青砖上,发出玉磬般的清响:"太子监国期间,竟有东宫属官当街杀人!" 他甩袖时带落半片火漆残页,暗红的赤铁砂纹路在阳光里一闪,恰与西市当铺的封印图案重合。
萧桓望着御案上的半枚玉扣,指腹碾过宗人府黄册的宣纸边缘,脆响惊动了檐角铜铃。"九弟可知," 他忽然轻笑,声线像冻裂的冰棱,"此玉扣按《皇吴器谱》制九枚," 指尖在黄册 "赵王府" 三字上划过,力道重得几乎要戳穿纸页,"三弟秦王的扣身刻着 ' 镇边 ',五弟楚王的嵌着南珠," 忽然抬眼,目光扫过赵焕章煞白的脸,"倒是九弟治下的顺天府," 声音陡然拔高,惊飞了殿角鸽子,"为何让一桩命案在卷宗里躺了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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