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牌入手沉重异常,带着死者的不甘和冰河的冷酷。石墨将它翻转。盾牌内侧,大片大片暗褐色的、已经冻结的粘稠血迹和破碎的内脏组织如同最肮脏的浮雕,牢牢地附着在木板上,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令人作呕的油光。一个年轻生命最后的温度与内容,尽在于此。
“这样的盾,”石墨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冰层下奔涌的暗流,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轻易地穿透了耳畔呼啸的寒风和远处部落方向隐约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哀哭声,“要两百面。”他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将手中那面残破、染血的厚木盾牌,重重地顿在身后石锤面前的雪地上。
“咚!”沉闷的撞击声在冰冻的雪壳上响起,如同敲响了战鼓。
石锤正佝偻着身子,用一把磨损严重的骨刀,费力地刮着冻在手指关节褶皱里的一块青铜残渣——大约是昨夜某件武器崩碎的碎片。青铜的碎屑和冻硬的皮肤碎屑混在一起,刮得他生疼。听到石墨的话,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因彻夜未眠和极度寒冷而浑浊的眼睛里,先是充满了纯粹的愕然。两百面?昨夜那样的盾?那有什么用?昨夜它们像枯枝一样被砸碎!
然而,当石墨后面三个字清晰地吐出,石锤脸上那愕然瞬间被一种近乎荒谬的神情取代,如同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呓语。他枯瘦的手指甚至忘记了刮擦的动作,无意识地捻着下巴上乱糟糟、结着冰凌的灰白胡须,声音因为寒冷、疲惫和巨大的震惊而发颤,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铁…铁包木?”他重复着这个词,仿佛要确认自己没听错,“首领,铁皮包木盾……我们…我们不是没试过!那点薄铁皮,跟糊窗户纸差不多!苍狼的骨棒砸下来,铁皮‘哐当’一声就凹了,里头的木头跟着就碎成渣!根本…根本撑不住一下!白费力气,白费铁啊!”他摇着头,语气里充满了经验带来的笃定,那是无数次失败积累的顽固认知。
石墨没有立刻反驳。他甚至没有看石锤那写满否定和焦虑的脸。他只是沉默地,从腰间挂着的那个磨得油亮的旧皮袋里,摸出一块削尖的炭条。炭条粗糙,带着矿物的质感。他单膝跪地,右膝重重压在冻得如同铁板般梆硬、覆盖着血污和碎冰的地面上,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厚厚的鹿皮护膝。他无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俯下身,就在那片污秽的冻土上,用那截黑炭,用力地划刻起来。
炭黑的线条落在暗红色的冰面和灰白的冻土上,异常醒目,如同划开了迷雾。他画的,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象征性的盾牌轮廓。那是一个前所未见的、复杂而精密的剖面结构图!线条果断,层次分明。
“不是薄铁皮。”石墨的声音低沉,却蕴含着磐石般的笃定,随着炭笔的移动响起。炭笔首先在代表盾牌内部的核心区域,勾勒出三条清晰而粗壮的支撑骨架,如同盾牌的脊梁。“三层铁骨!”他点明了核心。
炭笔随即移到盾牌的最外侧,画出一道饱满有力的弧形线条:“最外层,熟铁!锻打成弧形,厚半指!”他用炭笔在空气中用力向下一点,强调着厚度,“覆盖整个盾面!”接着,炭笔的尖端在盾牌边缘快速游走,画出一道带着明显锐角的锋线,“边缘,锻出刃口!”炭笔在盾牌的四个角落重重戳点,“青铜包角!加固!”
笔锋转向盾牌内部稍浅的位置:“中间层,”炭笔画出代表木板的粗糙纹理,“硬木芯!选最韧的柞木、山毛榉!用火烤干,浸透树脂和血胶!”炭笔在木芯外又画了一层代表包裹物的线条,“再裹浸油的厚兽皮!勒紧!”
最后,炭笔移动到盾牌最内侧,画出一层相对较薄的铁皮:“最里层,”他手腕沉稳,“再覆一层薄铁皮!”炭笔在几个关键节点上戳出代表铆钉的小点,“铆钉固定!贯穿三层!”
石锤浑浊的眼睛死死地钉在冻土上那由炭黑线条构成的草图上,脸上的皱纹如同被瞬间降下的寒风彻底冻结,深深刻成了无法融化的沟壑。三层铁骨?铁皮包木?还要锻刃口、包青铜?这想法太疯狂了!如同试图用积雪建造永不倒塌的城墙!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着,仿佛在虚空中拨打着无形的算盘。
这需要多少铁料?部落熔炉里那点可怜的产出,连修补狩猎的矛头都捉襟见肘!需要多少炉火日夜不息?需要多少铁匠轮番挥锤?那沉重的锻打,那精细的铆接…稍有差池,铁皮和木芯就会在重击下像朽木一样分崩离析!更别提还要在边缘包上珍贵的青铜并开刃!这简直是挑战他作为工匠一生认知的极限!是对祖辈传下来规矩的彻底背叛!
石锤干裂的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就要吐出积蓄在喉咙里的所有质疑和否定。那“不可能”、“做不到”、“太冒险”的话语几乎就要冲破牙关。然而,昨夜那堆冰冷铁片——那些在绝境中从火炉旁抢运出来、临时拼凑的薄铁片——它们挡住了致命的骨箭,勉强撑起了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为部落争取了喘息之机的画面,猛地撞进他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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