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缠绕着叶婉鱼,像无数条深海毒蛇,钻进她薄薄的衣衫,啃噬着每一寸肌肤。咸腥的风卷着浓重的铁锈味,狠狠抽打在她脸上。那不是海风该有的味道。那是血的味道,是她族人的血。
她蜷缩在一丛嶙峋、湿滑的黑色礁石缝隙深处,嶙峋的石棱硌得她生疼。巨大的恐惧像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咙,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身体深处那微弱、温暖的鲛珠光华,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也是唯一的光源,在黑暗的礁石间幽幽明灭,映照着她苍白脸上蜿蜒的泪痕——那泪珠滚落,尚未坠地,便在冰冷的海风中凝结成细小的珍珠,叮叮咚咚滚入脚下汹涌的墨色海水中。
远处,鲛绡城的方向。那里曾是她永恒的家园,是海底升起的水晶宫阙,是鲛绡织就的华美梦境。此刻,那里只剩下冲天而起的火光,将半片阴沉的天幕染成狰狞的橘红。那火光贪婪地舔舐着天空,映照着海面上漂浮的、被染成暗红色的碎冰,以及……一些更小的、形态模糊的漂浮物。悲鸣、嘶喊、兵刃碰撞的刺耳锐响,被狂暴的海风撕扯着,断断续续地送过来,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烧红的刀子,狠狠剜进她的心脏。
“阿娘……”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更浓重的血腥味,才将那一声几欲冲口而出的哀泣强行压了回去。泪水决堤般涌出,瞬间又在脸上冻成冰冷的珠串。她记得母亲最后将她狠狠推进这乱石堆时,那双总是盛满温柔海波的眼眸里,只剩下刻骨的绝望和疯狂的催促:“婉鱼!走!活下去!别回头!”
她不敢回头。身后是炼狱,是族人的血正在被烈焰蒸发成腥咸的雾气。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濒死的呛咳声,夹杂着沉重的扑腾水响,从礁石另一侧传来,异常突兀地刺破了这片被血腥和毁灭笼罩的死寂。
叶婉鱼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幼兽,整个身体瞬间绷紧,鲛珠的光芒也随之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冰冷的石缝中探出一点点头颅,目光穿过嶙峋怪石的间隙,投向声音来源的海面。
一个身影正在离岸边不远处的冰冷浪涛里沉浮挣扎。墨色的海水冰冷刺骨,每一次浪头打来,都将他狠狠压下,又在他呛咳着奋力挣扎时,勉强托起一点点。他身上原本质地不凡的月白锦袍早已被海水浸透,撕扯得破破烂烂,沾满了污秽的泥沙和……暗红的血渍。他的一条手臂软软地垂着,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显然已经折断。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冻得发青,唯有那双眼睛,即使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依旧透着一股锐利的、不甘的光芒。那眼神,像极了受伤后犹自龇牙的孤狼。
一个人类。一个修士。叶婉鱼的心骤然沉到冰冷的深渊。是屠戮她家园的刽子手之一!仇恨的毒火瞬间燎原,烧得她指尖都在颤抖。她几乎要立刻缩回礁石深处,让这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吞噬。
“嗬……嗬……”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那人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的动作明显弱了下去。一个稍大的浪头无情地卷过,将他整个人狠狠按入水下。海面上只留下几串绝望的气泡,还有他挣扎时甩出的一小截……染血的、眼熟的蓝色剑穗。
叶婉鱼的瞳孔猛地收缩。那剑穗的编织手法,那熟悉的靛蓝海蚕丝,她绝不会认错!是她偷偷潜入人类集市,用自己凝结的珍珠换来的丝线,又花了整整三个夜晚,笨拙地模仿着人类样式编织而成,在鲛绡城陷落前那个月色温柔的夜晚,悄悄塞进了一个名叫林渊的少年修士的怀里。那个曾对着她的鲛绡赞叹不已、笑容如暖阳般耀眼的少年,那个在潮汐崖边,笨拙地试图用术法帮她寻找罕见月见贝的少年……
怎么会是他?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她混乱的思绪,带着一种荒谬绝伦的刺痛。看着那海面上即将消失的气泡,看着那截在墨浪中沉浮的、象征着她最初萌动心事的蓝色剑穗,身体里某种东西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
她像一尾被惊动的银鱼,猛地从礁石缝隙中窜出。冰冷的海水瞬间包裹了她,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流线型的身体本能地破开波浪,速度远比任何人类游泳更快。她潜到那沉浮挣扎的身影下方,用尽全身力气托住他的腰背,奋力将他推向最近的一块稍显平缓的礁石。
林渊的身体沉重得像块礁石,冰冷,僵硬。叶婉鱼纤细的手臂几乎要被这重量压断。她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抠进礁石粗糙的缝隙里,一点一点,用肩膀顶,用腰腹的力量拱,终于将他沉重的、湿透的身躯艰难地推上了那块冰冷的岩石。做完这一切,她自己也几乎虚脱,趴在礁石边缘剧烈地喘息,冰冷的海水不断冲刷着她的身体。
她抬头,对上了林渊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激,只有冰冷的、审视的、如同打量一件物品般的锐利光芒。那光芒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叶婉鱼的心底。他认出了她,也看到了她颈项间因用力而微微闪耀的、流光溢彩的鲛绡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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