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三刻的务本坊静得能听见露水滴落的声音。顾长安攀在枯井边缘的手指已经冻得发青,指甲缝里嵌满了青苔和血泥。他屏住呼吸听着井底的动静,直到那微弱的鹧鸪哨音彻底消散在潮湿的空气中。
东南角的地窖灯光忽然晃了晃。顾长安迅速伏低身子,额头抵在冰冷的井沿上。三丈开外的葡萄架下,两个提着灯笼的仆役正往酒坛上贴封条。其中年长那个突然停下动作,狐疑地望向枯井方向。
"老周,你听见什么动静没?"
被称作老周的瘦高个竖起耳朵,灯笼在他手中微微摇晃,在砖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怕是野猫吧。"他弯腰继续贴封条,"这几日坊里不太平,连耗子都躲起来了。"
顾长安趁机翻出井口,后背贴着斑驳的砖墙挪动。孔雀胆的毒性又开始发作,眼前阵阵发黑。他咬破舌尖保持清醒,血腥味混着皮囊里《霓裳》残谱的墨香,竟让他想起永宁及笄礼上打翻的胭脂——那天她慌慌张张用袖子去擦,反倒把芙蓉色的胭脂蹭得满袖都是。
地窖的木门突然吱呀作响。顾长安闪身躲进柴垛阴影里,看见个穿褐色短打的男人端着铜盆出来倒水。借着门缝透出的灯光,他注意到对方右手小指缺了半截——这是长安黑市掮客常见的特征。
"三更天还洗什么手?"老周嘟囔着接过铜盆。
掮客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刚清点完那批波斯琉璃,沾了灰。"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今晨金光门外又吊死十几个,有个还是原东宫的典膳。"
柴垛后的顾长安浑身一僵。东宫典膳局掌膳食,最清楚主子们的饮食喜好。若太子连这样的心腹都灭口…
老周倒吸一口凉气,灯笼差点脱手:"不是说染了时疫?"
"你见过时疫死人脖子上有勒痕的?"掮客冷笑,突然瞥见柴垛旁的水洼——顾长安移动时带落的露水正一圈圈漾开。他眯起眼睛,手悄悄摸向腰间。
千钧一发之际,坊墙外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队金吾卫举着火把疾驰而过,领头的厉喝:"奉旨搜查叛党!各坊即刻闭户!"
掮客的注意力被引开,顾长安趁机滚到葡萄架下。架上的枯藤缠住他的肩甲,发出细微的断裂声。地窖门砰地关上,灯光被厚重的棉帘遮得严严实实。
他摸索着解开肩甲系带,突然摸到内衬里硬物——是缺失耳垂的男人塞给他的皮囊。借着月光,他看清囊口绣着朵小小的并蒂莲。永宁生前最爱在香囊上绣这个花样,说是一茎两花,象征…
"在那里!"坊墙上突然冒出个黑影。顾长安本能地扑向地面,三支弩箭擦着发髻钉入葡萄架。他反手掷出刚解下的肩甲,铁片旋转着击中偷袭者的咽喉。
尸体坠落的闷响惊动了巡逻的金吾卫。顾长安抓起地上散落的竹简塞回皮囊,撞开地窖旁的小门冲进杂院。这是个堆放陶胚的场地,半人高的陶瓮在月光下像蹲伏的怪兽。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长安蜷进最大的陶瓮,瓮底的泥浆立刻浸透了衣衫。他屏住呼吸,听见皮靴踏碎陶片的脆响。
"搜仔细了!太子殿下要活的!"
瓮中的顾长安攥紧了焦黑的琵琶拨子。这拨子通体乌黑,唯独握手处磨出铜色——正是永宁常用来弹奏《郁轮袍》的那把。去年上巳节,她就是用这个拨子轻轻敲着他的铠甲说:"顾将军这般严肃,莫非我弹的是《破阵乐》?"
记忆突然被瓮外的对话打断。
"头儿,这有血迹!"
火把的光透过陶瓮缝隙,照见顾长安靴尖渗出的血。他悄悄拔出匕首,刀尖抵在瓮壁最薄处。就在这时,东南方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连陶瓮都跟着震动。
"是安福门方向!叛军打进来了!"
杂乱的脚步声远去后,顾长安又等了一刻钟才爬出陶瓮。爆炸引起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把务本坊的屋瓦都染成血色。他借着亮光检查皮囊,发现除了《霓裳》残谱和竹简,还有个小油纸包。
纸包里是硫磺粉和几粒腥红药丸。顾长安吞下两粒,灼烧感从喉咙蔓延到四肢百骸。剧痛中他看见零碎画面:永宁在马嵬驿的梨树下埋了个鎏金匣子;太极宫偏殿的藻井上刻着与地宫墙壁相同的莲花纹;太子腰间玉佩的穗子缺了半截,断口处沾着暗红…
新的脚步声从后院逼近。顾长安闪到月门后,看见个穿灰布衫的老妪提着水桶走来。她右腿微跛,每走三步就要停下来喘气。经过陶瓮时,老妪突然用桶底在某个陶胚上敲了三下。
"咚、咚、咚。"
暗号般的敲击声让顾长安瞳孔骤缩。这是永宁幼时顽皮,常在她院中水缸上敲的节奏。他鬼使神差地现出身形,老妪却像早有预料般头也不回:"将军若还想见郡主最后一面,就跟老身来。"
她引着顾长安穿过七拐八绕的巷道,最后停在一间挂着"薛记药铺"灯笼的屋前。门楣上积着厚厚的香灰,顾长安路过时蹭了满肩。老妪突然转身,枯瘦的手指划过他染血的衣襟:"孔雀胆混了离魂散,难怪能撑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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