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挂在骊山黛青色的轮廓之上。顾长安策马疾驰,马蹄踏过官道上的碎石,溅起细小的火星。小道姑紧贴在他身后,双臂环住他的腰,铜铃随着颠簸发出细碎的声响。
"再快些!"小道姑的声音被夜风吹得破碎,"镜婆的傀儡既已出现,追兵必在后方!"
顾长安没有应答。他的左手僵直地握着缰绳,银线已爬过锁骨,在颈侧织成蛛网般的纹路。每呼吸一次,都像有利刃刮过喉管。太子妃化作银茧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最后那个眼神,与十年前东宫大火中蒙着鲛绡的少女重叠。
"叮铃——"
铜铃突然剧烈震颤。小道姑猛地扯住顾长安的衣袖:"停!前面有埋伏!"
马匹嘶鸣着人立而起。几乎同时,三支羽箭破空而来,深深钉入他们方才所在的位置。路旁灌木丛中闪出五六个黑影,为首的汉子提着九环刀,刀背上串着的铜环在月光下泛着血色。
"顾将军别来无恙啊。"汉子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安大帅悬赏千金要你的人头,这荒山野岭的…"
顾长安的横刀已然出鞘。刀光闪过,汉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头颅滚落在地时,嘴角还保持着扭曲的笑容。剩余匪徒惊叫着后退,有人颤抖着指向顾长安的左手:"妖、妖术!"
月光下,缠绕在顾长安左臂的银线如活物般蠕动,有几根甚至探出皮肤,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小道姑趁机摇动铜铃,铃音荡开的刹那,银线突然暴起,瞬间穿透三个匪徒的咽喉。
"走!"顾长安强忍剧痛翻身上马。身后传来凄厉的惨叫,最后一个匪徒被自己的影子缠住双脚——那影子竟如实质般扭曲着爬上他的身体。
马匹奔出二里地,小道姑突然闷哼一声。顾长安回头,见她右肩插着半截断箭,血已浸透道袍。"什么时候…"他声音嘶哑。
"翻墙时中的暗箭。"小道姑咬牙拔出箭簇,撕下衣角草草包扎,"不碍事。前面有座破庙,我们得处理你的银线…"
破庙的残垣断壁间,几尊泥塑神像倒塌在供台上。顾长安单膝跪地,冷汗顺着下颌滴落。小道姑点燃半截蜡烛,烛光映照下,他锁骨处的银线正缓慢向心口蔓延。
"忍忍。"她将铜铃按在顾长安心口,另一只手蘸着血在银线上画符。符文触及银线的瞬间,丝线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竟真的退缩了半寸。
顾长安盯着她颤抖的手指:"你早知道银线的来历。"
不是疑问,是陈述。小道姑动作一顿,烛火在她眼底跳动:"阿姐不让我说。"她忽然抓住顾长安的手腕,"但你记起来了,对吗?那些宫女…"
供台上的蜡烛"啪"地爆了个灯花。顾长安眼前闪过金刀划破女子背脊的画面,黏稠的血顺着白玉地砖流淌。记忆中的自己拾起剥落的人皮,对着月光细细端详…
"为什么?"他声音干涩得像磨砂。
"因为长生。"小道姑指向他心口,"七根骨针锁着你的魂契。当年你为求不死秘术,用七七四十九张人皮制作镜婆…"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渗出黑血。
顾长安猛地抓住她肩膀:"你也被反噬了?"
"禁术总要代价。"她擦去血迹,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绢书,"这是阿姐留下的。杨玉环确实没死,她…"
庙外突然传来树枝断裂声。两人同时噤声。顾长安吹灭蜡烛,横刀无声出鞘。月光从残破的窗棂洒入,照见地上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没有来路,仿佛凭空出现在庙门口。
"水鬼?"小道姑低语。
顾长安摇头。他盯着脚印边缘细微的银光,突然暴起劈向供台!泥塑神像炸裂的瞬间,一道黑影从碎片中窜出,腕间银铃叮当作响。
"镜婆大人问,顾将军可还记得这个?"傀儡举起左手,掌心托着半枚染血的玉簪——正是太子妃平日绾发所用。
银线突然在顾长安体内疯狂游走。他挥刀斩向傀儡,对方却如烟雾般散开,又在三步外重组身形。"骊山华清池底…"傀儡的声音忽远忽近,"明日寅时,过时不候…"
刀光闪过,傀儡化作满地银丝。小道姑刚要触碰,那些丝线突然腾空而起,箭矢般射向顾长安心口!千钧一发之际,铜铃自她手中飞出,将银丝尽数吸入铃身。
"它在标记你。"小道姑捡起嗡嗡震颤的铜铃,"镜婆要确定你会赴约…"
顾长安拾起地上的半截玉簪。簪头雕着小小的海棠,花瓣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十年前东宫大火那夜,蒙着鲛绡的少女发间,也簪着这样一朵海棠。
远处传来狼嚎。小道姑突然按住心口:"阿姐在叫我…"她右眼的混沌中泛起银光,"银茧…在移动…"
顾长安望向骊山方向。夜色中的山峦如蛰伏的巨兽,而华清池就在那兽口之中。他握紧玉簪,尖锐的簪尾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备马。"他撕下内衫缠住左手,"寅时前必须赶到华清池。"
小道姑欲言又止。她看着顾长安将玉簪收入怀中,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梦境。月光穿过破庙的穹顶,在他脚下投出两道交叠的影子——一道挺拔如松,另一道却扭曲如蛇,正缓缓缠上他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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