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第一人民医院肾内科病房。 惨白的灯光下,那张浅黄色的催缴单如同巨大的死亡阴影,覆盖在母亲李秀兰苍白浮肿的脸上。陈默颤抖的手指抚过纸面,冰冷的触感直抵心脏深处。红色的数字,像用鲜血书写而成: 累计欠费:¥27,843.20
这个数字,在他几天前离开医院去拼命赚钱时,还是两万四千多。仅仅几天,它就如癌细胞般疯狂增殖了三千多块!透析费、医药费、床位费……冰冷的数字符号,精准地吞噬着母亲残存的生命力。
小李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动作轻得近乎无声。她熟练地给李秀兰量血压,换输液袋,眼神扫过陈默死死攥住的催缴单,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那无声的叹息像冰锥刺进陈默的骨头缝里。她拿出两支针剂,用细小的字体在床尾的记录板上写下: 重组人促红素注射液:258元/支 x 2 碳酸镧咀嚼片:185元/盒 x 1 ……
每一个药品名称后面,都跟着一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冷酷地叠加在那座名为“欠费”的珠穆朗玛峰上。陈默只觉得眼前发黑,肺部像被水泥填满,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如同拉动风箱。
“默…默…” 李秀兰虚弱的声音如同游丝,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她浑浊的眼珠费力地转动着,试图聚焦在儿子脸上,“钱…别…别管妈了…你…你去…读书…”
“妈!你别说话!” 陈默猛地打断她,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带着绝望的哽咽。他紧紧抓住母亲枯槁冰冷的手,那嶙峋的骨头硌得他掌心发疼。“钱我有!我在赚!马上就能交上!你一定要坚持住!听见没有!你一定要坚持住!”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疯狂的自我催眠和不容置疑的强硬,仿佛声音足够大,就能驱散那庞大冰冷的数字阴影和母亲眼中涣散的死气。
书包里那三张带着油污、散发着地下食堂食物气息的百元钞票,被他汗水浸湿的手指紧紧捏着,如同三片滚烫的烙铁。这是好心的王姨,那个清洁工阿姨,在他最绝望时悄悄塞给他的。三百块。在鸿运自助的血汗、在医院的巨债面前,微薄得像沙漠里的一滴水。但他必须抓住它,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浮木。
他不能再等了。工地!只有工地那笔即将结算的血汗钱,才有一丝渺茫的希望!
他狠狠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强行压下翻涌的哽咽。“妈,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我明天…不,今天下午就回来!带钱回来!”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句话,不敢再看母亲惨白的脸和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猛地站起身,像逃离地狱般冲出了病房。
正午的阳光毒辣得如同熔化的钢水,狠狠砸在滨海市郊那片巨大的建筑工地上。空气热浪滚滚,焊接的刺鼻气味混合着飞扬的尘土,形成一层黏稠燥热的薄雾,吸进肺里如同吸入滚烫的砂砾。
陈默几乎是跑着冲进工地大门的。几天没来,工地上似乎又拔高了一层,巨大的吊臂在灼眼的天空下缓慢移动着冰冷的钢筋构件,发出沉重而单调的轰鸣。他的目光焦急地扫过那些在钢筋丛林里蚂蚁般劳作的身影,寻找着包工头老赵那辆沾满泥浆的旧皮卡。
汗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旧T恤,黏腻地贴在晒伤的皮肤上,火辣辣地疼。他冲到水泥搅拌区旁边那个简陋的、用彩钢板搭建的工棚办公室门口。门开着,里面风扇呜呜地转着,吹出闷热的风。老赵正光着膀子,腆着啤酒肚,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破旧的办公桌后,桌上堆着图纸、账本和一个油腻腻的塑料茶杯。
“赵…赵老板!”陈默喘着粗气,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流下,滴进眼睛里,也顾不上擦,“我…我来领工钱!我做了十七天!天天都是满工!”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和奔跑而嘶哑变形。
老赵慢悠悠地抬起头,嘴里叼着一根快烧到过滤嘴的烟,眯着一双被肥肉挤成细缝的小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陈默,眼神里带着一股老江湖的精明和不易察觉的轻蔑。“哦?小陈啊?” 他弹了弹烟灰,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一个厚厚的、边缘卷起的考勤本,慢条斯理地翻看着。“嗯,十七天…每天一百二…” 他嘴里念叨着,拿起计算器啪啪按了几下。 “十七乘以一百二…两千零四十块。” 他报出一个数字,抬眼瞥了陈默一下。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两千零四十!虽然离三万的欠费依旧遥远,但这笔钱,加上助学贷款(如果最后能办下来),再加上母亲可能借到的一点,第一年的学费…似乎…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曙光!
“赵老板,谢谢!谢谢!”陈默激动得声音发颤,连忙道谢。他甚至开始盘算,拿到钱立刻去医院,至少能补上一部分欠费,让母亲下一次透析能如期进行,不被停药!
“急什么!”老赵嗤笑一声,打断了陈默的激动。他肥胖的手指在考勤本上点了点,慢悠悠地说:“不过嘛…这账不能这么算。你刚来,培训期三天,按行规,只能算半工钱,每天六十。这三天嘛…”他又按了几下计算器,“三天乘以六十,一百八。还有…”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陈默瞬间僵住的脸,眼神闪过一丝狡黠,“你住工地集体宿舍,虽然是通铺,但水费电费管理费总得有吧?算你一天十块,十七天就是一百七。还有,工地中午管的那顿饭,也不是白吃的啊!外面快餐十块钱一份总要吧?算你一天伙食补助十块,十七天又是一百七。还有劳保手套,你领了好几副吧?磨损费也得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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