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支工钱?”吴老板慢悠悠地放下搪瓷缸,老花镜后面的眼睛眯了起来,上下打量着陈默苍白汗湿的脸和颤抖的身体,那目光像在掂量一件旧货的价值。“小伙子,活儿才干了一半,就想拿钱?我这小店本小利薄的,可没这规矩。”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手指掐进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三万七!透析可能被停!母亲那张枯槁痛苦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与吴老板淡漠的脸形成残酷的对比。一股混杂着绝望、屈辱和不顾一切的冲动猛地冲上头顶。
“老板!求您了!真的是救命钱!”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恳求,在这寂静的旧书店里显得格外刺耳,“我妈妈在医院等着钱透析!差一点钱就要停药了!就…就预支一点点!我今天一定把剩下的活干完!加倍干完!求您了!”他猛地弯下腰,对着吴老板的方向,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鞠躬,卑微的姿态里透着濒临崩溃的绝望。
吴老板显然被他激烈的反应和“救命钱”三个字给震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或许是厌恶,或许是怜悯,但更多的是被打扰的不耐烦。“行了行了!嚎什么!”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晦气!遇到你真是倒了霉!”他嘟囔着,从中山装内袋里摸索出一个油腻的旧皮夹子,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纸币,动作粗暴地拍在沾满灰尘的书桌上。“拿着!赶紧滚!算你今天上午的!剩下的活不用你了!看见你就烦!”
五十元。 轻飘飘的一张纸。 陈默盯着那张钞票,屈辱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僵硬地伸出手,抓起那张沾着油污的五十元。纸币冰冷的触感却烫得他指尖发麻。 “谢…谢谢老板…” 喉咙里挤出干涩的三个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他抓起地上自己的破书包,像逃离瘟疫源头一般,踉跄着冲出了昏暗霉臭的旧书店。身后,吴老板不满的嘟囔声被老槐树的阴影吞噬。
室外刺眼的阳光让他一阵眩晕。他靠着粗糙的树干,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合着屈辱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五十元!五十元!在近四万块的医疗欠费面前,连一颗维持母亲生命的药片都买不起!他狠狠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冷静。王姨的电话像催命符,他必须去医院!立刻!
他发足狂奔,凭着记忆冲向最近的公交站。书包在背上沉重地拍打,那本崭新的高等数学教材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后背生疼。教材费……八百块……母亲的命……冰冷的现实如同两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
市一院肾内科缴费窗口前永远排着长队。消毒水的气味、婴孩的啼哭、病人的咳嗽、家属的低声交谈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陈默挤在人群中,汗水浸透了T恤,粘腻地贴在身上。他死死盯着窗口上方滚动的电子屏,心跳如同擂鼓。
终于轮到他。他颤抖着手,将那张皱巴巴的五十元,连同书包里母亲给的那卷零钱——总共三百七十块六毛——一股脑儿递进窗口,声音嘶哑:“缴…缴李秀兰的…肾内科住院费…” 窗口里的工作人员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人,她接过那堆零散的钱币,熟练地清点,然后在电脑上操作了几下。 “李秀兰,床位号32。缴费370.6元。”冰冷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来,“欠费余额:.74元。请尽快补缴。” 一张新的、墨迹未干的浅黄色催缴单从窗口下方的凹槽里吐了出来。 累计欠费:¥36,632.74
.74! 冰冷的数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陈默的瞳孔!比王姨电话里说的“近三万七”更具体,更庞大!拿着催缴单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薄薄的纸片仿佛有千斤重。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发黑,不得不扶住冰凉的金属窗台才勉强站稳。
浑浑噩噩地走到母亲的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观察窗,他看到母亲李秀兰正艰难地侧着身,对着床边地上的一个塑料盆干呕,枯瘦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小李护士在一旁扶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脸上写满了担忧。病房里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陈默的脚步像被钉在原地,再也无法向前迈一步。他不敢进去。不敢让母亲看到他此刻的狼狈和绝望。不敢面对母亲那双充满了痛苦却又隐含着一丝微弱期待的眼睛。他给不了希望,只能带来更深的绝望!
他猛地转身,逃也似的冲出了医院大楼。傍晚的冷风吹在他汗湿的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口袋里那张新打印的催缴单硬硬地硌着他的腿。
不知走了多久,他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滨海理工大学的老校区,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教材科所在的那栋办公楼楼下。楼里灯火通明,新生们正兴高采烈地排队购买崭新的教材。透过明亮的玻璃窗,能看到里面堆成小山的新书,崭新的封面反射着灯光,散发着油墨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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