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临港工业园,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陈默裸露的脸颊和脖颈上,刀割般的疼。鑫辉电子厂高耸的烟囱沉默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巨大的厂房轮廓在稀薄的路灯光线下显得愈发冰冷压抑。陈默拖着沉重的双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无形的千斤重枷。
身体内部那场永不停歇的战争正在失控。肺部如同被塞满了滚烫的砂砾和尖锐的玻璃渣,每一次吸气都引发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拉风箱般艰难的哮鸣音。喉咙里那股熟悉的腥甜味顽固地盘踞着,他只能死死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吞咽下去。连续一周的夜班,每天十四小时以上的劳作,像一把迟钝的锉刀,一点点磨掉了他仅存的生命力。寒意穿透那件薄旧的棉服,深入骨髓,让他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胃里空空如也,泛着酸水,绞痛感一阵阵袭来。昨晚为了省钱,只啃了半个冰冷的馒头。
他不敢停。也不能停。泥塘巷那个挂着惨白麻布的家门口,母亲绝望的泪眼和压抑的哭声,像烧红的烙铁烙在他的脑海里。医院那张冰冷的、写着“欠费:¥63,748.52”的催缴单,宏鑫公司刀疤脸那凶神恶煞的威胁——“三天!拿不出九万六,让你娘俩陪你爸下去!”——这些声音在他耳边疯狂地回响,如同催命的魔咒。
钱!钱!钱! 这个字眼成了他残存意识里唯一的驱动力,支撑着他这副即将散架的躯壳,一步步挪向那个名为鑫辉的吞噬血肉的牢笼。
推开沉重的车间侧门,一股浑浊的热浪裹挟着刺鼻的化学溶剂味、塑料熔化的焦糊味、浓重的汗臭味以及机油味扑面而来,瞬间将他吞没。巨大的噪音如同实质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耳膜上——注塑机液压缸的咆哮、传送带链条的刺耳摩擦、冷却风扇的嗡鸣、还有远处冲压机单调而沉重的“哐当!哐当!”声浪,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疯狂的低频轰炸。
陈默眼前发黑,剧烈的眩晕感袭来。他慌忙扶住冰冷的门框,才勉强没有摔倒。肺部一阵紧缩,剧烈的呛咳再也无法压制,他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整个身体都在痛苦地抽搐。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他摊开捂着嘴的手,掌心赫然是一抹刺目的暗红血丝,在车间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醒目。
他麻木地看了一眼,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和掌心的血迹,深深吸了一口那污浊灼痛的空气,踉跄着走向属于他的工位——七号线末端一台老旧的注塑机旁。
冰冷的金属操作台,沾满了油污和凝固的塑料碎屑。机器巨大的钢铁手臂重复着单调而精准的动作:开模、顶出、合模、注入滚烫的塑料熔液。散发着高热和刺鼻气味的塑料元件被顶出,落在输送带上,迅速冷却定型。陈默的工作,就是站在那里,一刻不停地将这些还带着余温的元件取下,检查是否有飞边、气泡或缺料,然后分类放入不同的塑料筐里。动作必须快,精准度要求高,稍有停顿或错漏,后面堆积的元件就会引发堵塞,刺耳的警报声就会引来线长愤怒的咆哮。
夜班李班(长)那张干瘦阴沉的脸像幽灵一样在几条生产线之间游荡。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不时掠过陈默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上次栽赃三号线成品率低事件后,他对陈默的“照顾”变本加厉。他知道陈默需要这份工作,知道他不敢反抗,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压榨。
“陈默!磨蹭什么呢!手脚快点!没吃饭吗?!”李班(长)尖锐的嗓音穿透噪音,像鞭子一样抽在陈默身上。他根本没有停顿,只是用嘶哑的声音吼了一句“是”,手指的动作机械地加快了几分。指尖触碰着刚刚顶出的塑料元件,滚烫的温度瞬间灼痛皮肤,他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随即又麻木地继续。指尖很快红肿起来,起了水泡,继而被磨破,渗出血丝,混合着油污和塑料碎屑,黏腻而疼痛。
汗水如同小溪,顺着他的鬓角、额头、脊背不断流淌。棉服里面的单衣早已湿透,粘腻地贴在身上,又被工作服闷着,散发着馊味。肺部像破旧的风箱,在超负荷运转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眼前开始阵阵发黑,那些塑料元件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他只能凭着肌肉记忆和最后一点意志力,机械地重复着:拿起——检查——分类——放下……拿起——检查——分类——放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又仿佛在噪音中飞速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耳鸣盖过了车间的所有喧嚣,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旋转、倾斜。腹部的剧烈绞痛和胃部的痉挛猛地爆发!一股灼热的液体疯狂涌上喉咙!
“噗——咳咳咳!” 陈默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弯腰,一大口粘稠、暗红的鲜血混杂着胃液,喷溅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也溅落在他脚边刚刚分好类的塑料筐里!几件洁白的塑料元件瞬间被染上了刺目的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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