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鑫辉电子厂夜班结束的哨音,如同久旱后的甘霖,又如同死刑犯短暂的喘息。哨音尖锐地刺破持续不断的机器轰鸣,车间里紧绷如弦的神经瞬间松懈,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疲惫到麻木的死寂和压抑的归心似箭。
陈默几乎是爬下了那条冰冷的生产线。两条腿像是灌满了冰冷沉重的铅水,每一步都伴随着膝盖和腰背的剧痛呻吟。肺部如同一个破败不堪的烂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吸入车间污浊灼痛的空气,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拉锯般艰难的喘息和沉重的哮鸣音。喉咙里那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液体不断上涌,被他死死地、一次次强行吞咽回去。眼前的世界包裹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光影扭曲晃动,只有刺眼的车间顶灯在视线里晕开成模糊的光斑。
他踉踉跄跄地跟随人流挤出巨大的车间侧门。凌晨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瞬间穿透了他早已湿透、冰凉贴在脊背上的单薄工衣,狠狠刮过滚烫的皮肤。刺骨的寒冷混合着身体内部灼烧般的剧痛,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剧烈的呛咳再也无法抑制! “咳咳咳…呕…” 他扶住冰冷的厂区围墙,弯下腰,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五脏六腑,身体痉挛般地颤抖。这一次,涌上来的不再是血丝,而是粘稠的、带着暗红血块的污物,混杂着苦涩的胆汁,喷溅在肮脏的雪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一滩暗红。
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如同冰锥刺入灼痛的肺叶,带来短暂的窒息感。嘴角残留着粘腻的血腥和苦涩。汗水早已被寒风吹干,只留下冰冷的盐渍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他抬起头,看向宿舍楼的方向,那几百米的距离,此刻遥远得如同天堑。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渴望躺下,渴望温暖,渴望哪怕是片刻的安宁。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陈默猛地一激灵!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这个时间点……难道是医院?还是……宏鑫的人? 他颤抖着手,用冻得麻木、沾满油污的手指,艰难地从裤兜里掏出那部屏幕碎裂、边缘磨损的二手廉价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不是医院的号码,也不是陌生的催债电话,而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短信内容极其简短,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他疲惫到麻木的神经: “滨海港急需夜间搬运工,工资日结¥350,晚4点到早7点。活重,要求有力气能吃苦。有意速联系:王经理 138XXXXXXXX。”
日结350! 这个数字在陈默死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块巨石! 350块!这几乎是他在鑫辉电子厂拼死拼活干三天夜班才能拿到的纯收入!(扣除社保和住宿伙食费后)而且,是日结!现金!这意味着不需要苦苦等待下个月那遥遥无期的工资发放日,意味着这笔钱可以立刻、马上塞进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口袋!意味着父亲那笔4250元的殡葬费……或许,母亲明天的透析费……就有了一线微弱的希望!
一股夹杂着眩晕和狂喜的暖流,极其短暂地冲散了身体极致的疲惫和痛苦。微光!在无边的绝望黑暗中,这几乎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肺部剧烈的疼痛也被这巨大的诱惑暂时压制。他用颤抖的手指,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拨通了短信里那个“王经理”的号码。
“喂?”电话很快接通,一个粗嘎、带着浓重睡意和不耐烦的男声传来。 “王…王经理吗?”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急促的喘息,“我…我看到了短信…滨海港…搬运工…350一天…我…我现在就能去!我有力气!能吃苦!” “现在?”对方似乎有点意外,随即语气变得随意,“行啊,小子反应挺快。地址知道吧?滨海货运码头,三号仓库区。找‘诚信劳务’的牌子。到了打我电话,我叫老王。记住,只收现金,干完活天亮就拿钱走人。别迟到!迟到一分钱没有!” “知…知道了!王经理!我马上到!马上!”陈默连声应道,生怕对方反悔。挂断电话,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剧烈的疼痛提醒他身体的极限,但350块日结现金的巨大诱惑,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他的血脉。他看了一眼远处灯火通明的宿舍楼,没有丝毫留恋,猛地转身,朝着远离厂区大门的、通往滨海港方向的漆黑公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
凌晨的临港工业园死寂一片,只有昏黄的路灯在寒风中摇曳。陈默沿着冰冷空旷的国道边缘奔跑,寒风如同刀子割在脸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渣和玻璃碎片。肺部发出沉闷的哮鸣音,脚步沉重而虚浮,但他不敢停。眼前只有一个目标:滨海港,三号仓库区,350块!
一个多小时后,当陈默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终于看到远处滨海货运码头那一片巨大的、灯光昏暗的仓库群时,天边已经泛起一丝微弱的蟹壳青色。巨大的龙门吊如同远古巨兽的骨架,在晨曦微光中投下狰狞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铁锈味和货物腐烂的复杂气息。他找到三号仓库区入口,果然看到一个歪歪扭扭立着的牌子,上面写着“诚信劳务”四个褪色的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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