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第二人民医院肾内科住院部走廊尽头,那块熟悉的“费用查询处”窗口,像一个冰冷的审判台。窗口后的中年女会计表情淡漠,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飞舞,发出噼啪的脆响,如同敲打着陈默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消毒水、药味和一种衰败的混合气息顽固地钻进鼻腔,混合着他自己身上从码头带来的浓重汗味和谷物粉尘气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陈默将口袋里仅有的东西掏出来——几张皱巴巴、沾着汗渍油污的零碎纸币,最大面值是一张五十的,还有几张十块、五块、一块,以及几个冰冷的硬币。这是他刚从滨海港码头那个黑胖子手里拿到的,几乎是拿命换来的350块钱——扣掉那个混蛋临时加的所谓“工具磨损费”20块,只剩330块。还有昨天鑫辉电子厂发的那点可怜的、扣除了绩效奖和“污染产品赔偿费”后仅剩的180块工资。所有的钱,皱巴巴地堆在冰冷的玻璃台面上。
“李秀兰家属?续费?”女会计头也不抬,语气平板得像机器。 “是…”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女会计扫了一眼那堆零钱,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鄙夷。她拿起点钞机,动作麻利地将钱塞进去。机器发出单调的“唰唰”声,数字飞快跳动:330 + 180 = 510。
“510块。”女会计报出数字,语气毫无波澜。她熟练地在电脑上操作几下,打印机发出嗡鸣,吐出一张新的单据。她将单据隔着窗口递出来,同时冷冷地补充道:“加上之前的欠款,现在累计欠费 六万八千二百三十八块五毛二。明天透析前,如果账户余额不能覆盖单次透析及相关费用,治疗会自动停止。这是规定,提前告知你们。”她的目光越过陈默,投向走廊深处,仿佛在提醒下一个排队的病人。
累计欠费:¥68,238.52。 这个鲜红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默的视网膜上!比昨天又增加了近五千块!昨天凑的那510块,就像投向无底深渊的一颗小石子,连半点回响都没有,就被那巨大的、名为“医疗费用”的黑洞瞬间吞噬得无影无踪。
陈默麻木地接过那张比昨天更厚、数字更刺眼的催缴单。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沿着手臂迅速蔓延至全身,连同肺腑深处那持续的灼痛和撕裂感,一起将他冻结在原地。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解释?哀求?在这个冰冷的窗口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甚至无法像母亲那样,挤出卑微的乞求。
他攥着那张如同死亡通知书的单据,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回母亲的病房。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药物、消毒水和病人身上散发出的、难以言喻的衰弱气息扑面而来。母亲李秀兰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脸色蜡黄得如同一张被揉皱后又展开的旧纸,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仅仅一天不见,她似乎又干瘪了一圈,露在被子外的手腕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青紫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听到开门声,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目光落在陈默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期待重逢的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麻木以及一丝……几乎熄灭的愧疚。 “默…默仔…”她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摇曳的蛛丝,嘶哑干涩。 “妈…”陈默走到床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感觉…好点没?”明知是徒劳的问候,却找不到其他的开场白。
李秀兰没有回答好或不好。她的目光艰难地移到陈默紧握着那张催缴单的手上。眼睛里的那点微弱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被更厚重的绝望覆盖。她枯瘦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只是无力地松开。 “钱…又…不够吧…”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叹息和了然一切的悲凉。“我这身子…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浑浊的泪水无声地从她深陷的眼角滑落,浸入花白的鬓发,“拖累你了…我的儿…”
“妈!别这么说!”陈默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窒息。他猛地蹲下身,握住母亲那只冰凉枯瘦的手。那手的触感让他心惊,几乎没有一丝活气。“钱的事…你别操心…有我呢!我…我会想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声音急促而嘶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他看着母亲眼中那片死寂的灰烬,看着她被病痛彻底摧毁的尊严和生机,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他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这个世界的残酷!
就在这时,放在床头柜上的、陈默那部屏幕碎裂的廉价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发出刺耳的蜂鸣。屏幕上跳跃着一个没有存储名字,但陈默死也不会忘记的号码——那个刀疤脸混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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