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洞下的黑暗似乎吞噬了时间的概念。陈默蜷缩在冰冷潮湿的角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和右腿骨缝中沉闷的钝痛。高烧如同跗骨之蛆,反复折磨着他残破的躯壳,意识在昏迷与痛苦的清醒之间沉浮不定。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伴随着剧烈的呛咳,喉咙里涌上来的腥甜液体带着死亡的铁锈味,溅落在他紧抱着的、散发着霉味的超市塑料袋上。
支撑他残存意志的,除了那点微薄的、挣扎求生的本能,还有那个沉默的白色泡沫箱。它像一个冰冷的圣坛,矗立在他和那个佝偻老人之间。每天早上,在桥洞外透进第一缕灰蒙蒙的光线时,老人便会准时醒来。他动作迟缓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熟练,打开泡沫箱盖子,摸索出自己的药瓶,倒出几粒药片,无声地干咽下去。然后,他会看向陈默的方向,浑浊的目光扫过陈默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和身下咳出的暗红斑迹。
无需言语,陈默挣扎着爬过去,颤抖着打开箱子,取出自己那瓶贴着“冷藏”标签的救命药。刺鼻的药味弥漫开来。他学着老人的样子,倒出两粒橙红色的利福平胶囊,艰难地塞进嘴里,依靠干涸的唾液强行咽下。胶囊滑过灼痛的食道,坠入饥肠辘辘的胃袋,带来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却奇异地抚平了肺腑深处最剧烈的灼烧。这短暂服药后的片刻安宁,成了他一天中唯一能喘息的间隙。
老人很少说话,像一个沉默的影子。除了必要的取药、吃药,他便蜷缩在自己的大编织袋上,闭目养神,或是望着桥洞外浑浊的天空发呆。偶尔,他会从那个硕大的、仿佛百宝箱般的编织袋里摸索出一点东西——半块干硬的馒头,一个表皮布满疤痕的蔫苹果,一小袋临期的廉价饼干。他会分一半,默默推到泡沫箱旁边,靠近陈默的位置。
第一次看到推到眼前的半坨馒头时,陈默愣住了。那馒头表面泛着可疑的灰黄色,干硬得像石头。他胃里空空如也,饥饿感如同无数蚂蚁啃噬着内脏,但看着那粗糙的食物,喉咙却本能地涌上一股抗拒。这是垃圾桶捡来的吗?沾了多少细菌?吃了会不会死? 然而,当他抬起头,对上老人那双浑浊却平静的眼睛时,一股强烈的羞愧感淹没了他。命都快没了,还在乎什么干净?尊严?在这冰冷的桥洞下,这点被施舍的食物,正是老人赖以生存的微光。他颤抖着伸出手,掰下一小块馒头,塞进嘴里。干硬的碎屑如同沙子般摩擦着口腔,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败气味。他艰难地咀嚼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它吞咽下去,胃里翻江倒海。
老人看着他咽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把自己那一半也塞进了嘴里,用力地咀嚼着。
几天后,老人离开的时间明显变长了。他不再只是蜷缩着,而是在天色微亮时就吃力地拖着那个大编织袋,蹒跚地走出桥洞。回来时,编织袋会沉重一些,里面塞满了捡拾的塑料瓶、废纸板和一些看起来还算完整的食物包装——那些被丢弃的、临期或仅仅是品相不佳的“垃圾”。有一次,他甚至带回了一小瓶浑浊的自来水——是从附近一个废弃公厕的水龙头接的。
他将水递给陈默。 陈默看着瓶壁上沾着的污渍,迟疑了一下。但喉咙干渴得快要冒烟,肺部如同烧红的烙铁。他最终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和铁锈味直冲鼻腔,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咽了下去。冰冷的浊水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那份灼痛。老人自己则拧开另一个捡来的、可能曾装过饮料的脏瓶子,大口灌下里面的水。
食物和水的问题,以一种极其卑微的方式勉强解决了。但右腿的伤势却在恶化。石膏内部持续不断的闷痛开始转变为尖锐的刺痛感,尤其是在他拖着身体挪动取药、取水时。脚趾肿胀冰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甚至开始出现麻木和难以忍受的蚁行感。石膏边缘的皮肤因为持续的摩擦和污垢侵蚀,开始发红、发痒,继而破溃、渗液。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会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脓液混合着血丝,在肮脏的石膏边缘凝结成暗黄色的痂壳,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伤口感染了。 这个认知如同一盆冰水浇在陈默心头。在如此肮脏恶劣的环境中,感染几乎是必然的结局。没有抗生素,没有清洁的换药,这条腿…会废掉吗?恐惧攫住了他。他看着那条肿胀、散发着异味、裹在肮脏石膏里的右腿,一股绝望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如果腿没了,他就彻底成了废物,连爬行乞讨的资格都没有了!
更深的恐惧来自胸腔。肺结核的症状没有丝毫减轻。每天按时服下的利福平,似乎也无法完全压制肺部那股疯狂的灼烧和溃烂感。每一次咳嗽都撕心裂肺,咳出的血痰颜色越来越暗沉,黏稠得如同凝固的油漆。身体的高热如同潮汐,退了又起,总在深夜将他拖入半昏迷的炼狱。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和咳出的血沫,在飞速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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