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油腻白大褂、顶着稀疏油腻头发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正是那个城中村黑诊所的庸医王跛子。他脸色蜡黄,眼袋浮肿,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神情冷漠,带着习惯性的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他先瞥了一眼陈默那裹着污秽纱布的残肢,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件处理掉的垃圾。
“醒了?”王跛子声音粗嘎,把手里的纸片重重拍在陈默床边的破木柜上。“醒了正好!签字!” 陈默空洞的眼珠缓缓转动,聚焦在那张纸上。 《手术同意书(简易版)》 下方潦草地写着:“患者陈默,因右下肢严重感染坏死(气性坏疽?),伴高热昏迷,生命垂危。经简易清创无法控制感染扩散,为挽救生命,于X年X月X日,在无规范麻醉条件下,行右大腿中段截肢术。手术风险巨大(大出血、休克、死亡等),术后并发症风险高(感染、血栓、残端坏死等),患者及家属已充分知情并同意承担一切后果。签字人:________”
“气性坏疽”那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陈默的视网膜上!他这才明白,自己昏迷前伤口那股异常的恶臭和迅速的溃烂意味着什么!那是比普通感染恐怖百倍、足以在短时间内致命的东西!王跛子这个庸医,竟然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用简陋的工具,像砍木头一样砍掉了他的腿!
屈辱、愤怒、刻骨的恨意再次汹涌而来!陈默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王跛子,嘶声道:“你…你这个…屠夫!庸医!你…你害了我!!” 王跛子嗤笑一声,毫不在意地掏了掏耳朵:“害你?放屁!老子救了你一条狗命!没有老子那一刀,你现在早他妈烂透了喂蛆了,尸体都硬了!还轮得到你在这叫唤?签不签?不签就他妈滚蛋!欠老子的钱一分也别想少!”他指着那张纸,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默脸上。
张婆慌忙上前,拉住陈默颤抖的手臂,声音带着哀求:“后生仔…签了吧…签了吧…王大夫…他…他也是没办法…这里条件就这样…好歹…命保住了…”她又转向王跛子,卑微地弯着腰:“跛子…他刚醒…迷糊着…你别生气…钱…钱我们再想办法…”
陈默看着张婆那张布满皱纹、写满无奈和卑微的脸,看着她浑浊眼睛里闪烁的泪光,所有的愤怒和控诉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股冰冷的绝望和窒息般的悲哀。他能怪谁?怪这个自身难保的老人把他拖进这个魔窟?还是怪这个唯利是图的庸医在绝境中点了一把火?不,他谁都怪不了。他只能怪自己命贱,贱到连最基本的、有尊严的医疗都是奢望!贱到连自己的身体都保不住!
巨大的无力感彻底淹没了他。他用那只颤抖的、布满污垢的左手,抓起柜子上那支油腻肮脏的圆珠笔。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划动,留下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行般的两个字:陈默。每一个笔画,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王跛子一把抢过签好字的同意书,像揣起一块抹布一样塞进油腻的白大褂口袋。然后,他又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清单,丢在柜子上。 “签了字,账就得认!”他语气冰冷,“截肢手术费(含简易器械消毒):八百。三天住院床位费(算你便宜):一百五。消炎药(头孢和甲硝唑点滴):三百五。止痛针(杜冷丁两支):两百。还有之前的清创消毒费五十,消炎针八十。总共…一千八百三!零头给你抹了,算一千八!”他报出的价格比正规医院高出数倍,药名和用量更是可疑至极。 “还有,”王跛子指着陈默身下的床单和被褥,上面沾满了脓血和咳出的暗红污渍,“这被单褥子都脏成这样了!清洗费五十!加起来一千八百五!拿钱!”
张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拿着布包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颤巍巍地打开布包,里面是零零碎碎的一叠钞票,最大面额是五十,更多的是十块、五块甚至一块的毛票。她哆嗦着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脸上血色尽褪:“跛子…这…这才…九百二十块三毛…是我…是我和老伴攒了大半年的…全…全在这了…”
“九百二?”王跛子眼皮一翻,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薄的嘲讽,“打发叫花子呢?!老子救了他一条命!这点钱连药费都不够!剩下的九百三呢?!今天不给钱,别想出这个门!”他堵在门口,双手叉腰,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陈默躺在冰冷的床上,听着这赤裸裸的敲诈,听着张婆绝望的哀求,身体因愤怒和耻辱而微微颤抖。他那只还能动弹的左手,下意识地伸向怀里紧紧抱着的、沾满污渍的超市塑料袋。里面,那本染着母亲血迹的红色小存折,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指望。
他颤抖着摸出那本薄薄的存折,如同捧着母亲最后一点微弱的温度。他吃力地抬起头,看向王跛子和张婆,声音嘶哑:“密码…0420…里面…还有几百块…都…都给你…”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母亲用命留下的这点钱,最终竟要用来支付庸医砍掉他腿的费用!这世界是何等的荒谬!
喜欢尘途:浮尘之下请大家收藏:(www.2yq.org)尘途:浮尘之下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