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管那双嵌在肥肉里的小眼睛,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在陈默身上来回扫视。目光掠过他湿透的单衣下瘦骨嶙峋的轮廓,停留在他腋下那根简陋粗糙的木拐杖上,最后定格在他那条空荡荡、湿淋淋的裤管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同情或诧异,只有一种赤裸裸的、评估商品残次程度的审视和不加掩饰的轻蔑。
“呵,”王主管从喉咙深处挤出嗤笑,肥厚的嘴唇撇了撇,“大学生?就你这副尊容?”他肥胖的身体陷在吱呀作响的旧转椅里,丝毫没有让陈默进门避雨的意思。雨水顺着门框滴落在陈默脚边,寒意渗透骨髓,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沉重的哮鸣音。
“进来吧!杵门口当门神啊?”王主管不耐烦地挥了挥肉乎乎的手,像驱赶一只苍蝇。 陈默艰难地挪动步子,走进这间充斥着浓烈烟味、汗酸味和机油味的办公室。地面油腻潮湿,墙角堆着沾满油污的零件和废纸箱。唯一的窗户玻璃蒙着厚厚的污垢,透进昏暗的光线。他站在狭小的空地上,雨水不断从他身上滴落,很快在地面形成一小片水渍。办公室里另一个角落里,一个穿着同样油腻工装的年轻男人正埋头打着电脑游戏,对这边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毕业证呢?”王主管伸出手,掌心朝上,手指粗短油腻。 陈默连忙从怀里紧紧抱着的牛皮纸袋中,再次取出那两本饱受蹂躏的证书。深蓝色的毕业证封面,暗红色的学位证封面,那代表了无数个日夜苦读和母亲沉重期望的硬壳,此刻在王主管油腻的手指下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王主管一把抓过去,随手翻开,目光像扫过废纸一样掠过那些印着姓名、专业、学校印章的文字。当看到“材料科学与工程”几个字时,他那肥厚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明显的讥诮。
“材料工程?”他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哈!还真他妈是大学生!学材料的?跑到我这电子厂来修机器?你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你以为你这张纸在这儿能当金子使?” 他将证书“啪”地一声合上,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扔在油腻腻的办公桌一角,那本摊开的毕业证上,封面被王主管手指上的油污蹭得更脏了,内页还留着之前在人事处复印时沾上的黑色墨渍。
“听着,”王主管身体前倾,那双小眼睛紧盯着陈默,语气冰冷而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我不管你是哪儿毕业的,在这儿,你就是个技术员学徒!还是最底层的那种!你的活儿很简单——给产线上那帮女工打下手!设备报警了,她们搞不定,你就去看看!能复位就复位,复位不了就喊维修班!别他妈想着搞什么研发改进,你那点书本玩意儿在这儿屁用没有!懂不懂?”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陈默的心上。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四年苦读、所有关于专业理想和未来憧憬的泡沫,在这间弥漫着机油味的办公室里彻底破裂的声音。“书本玩意儿屁用没有”——这句话像淬毒的刀子,精准地刺穿了他仅存的、作为大学生的最后一点虚幻的自尊。他喉咙发紧,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胸腔里的灼痛一阵紧似一阵。
“你的主要任务是在产线盯着!”王主管的声音毫无感情,像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判决书,“白班夜班轮着倒!夜班补贴就三块钱!白班早上七点半到晚上七点半,夜班晚上七点半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半!中间吃饭半小时!迟到早退一分钟扣半天工资!流水线不停,你就不能离岗!大小便都要提前报告!产线效率就是一切!少他妈给我磨洋工!”
十二小时!两班倒!像钉子一样钉在轰鸣的机器旁! 陈默只觉得一阵眩晕袭来,眼前发黑。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断腿残躯,持续的咳血,高烧带来的虚弱——这无异于一场缓慢的死刑判决!他下意识地抓紧了冰冷的拐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看见没?”王主管肥胖的手指戳向窗户外面雨幕中一座巨大的、如同钢铁巨兽般匍匐的厂房,“那就是二车间!你的地盘!明天早上七点二十五分,准时到车间门口集合!领工装,认位置!迟到一次,直接滚蛋!” 他顿了顿,肥厚的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残忍和算计的神情:“对了,试用期三个月!工资两千二!扣掉社保公积金,拿到手也就一千八!爱干干,不干滚!外面等着进厂的人排着长队呢!”
两千二……扣完不到一千八…… 陈默的心彻底沉入冰窟。这个数字,甚至比他之前在学校做最辛苦的兼职还要微薄!这点钱,在滨海市这个物价飞涨的城市,连生存都成问题,更别说偿还助学贷款,攒钱给母亲治病……
巨大的绝望和窒息感攫住了他。 “还有,”王主管的目光再次落在他那条空荡荡的裤管上,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和麻烦,“自己这副样子心里有点数!手脚麻利点!别挡道!别给老子惹麻烦!厂里出了工伤可没那么多闲钱赔给你这种…”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那恶意的潜台词已经昭然若揭——你这种本来就残缺的废物,死在这里也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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