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在那狭小、充斥着怪味的隔间里站了多久。直到手臂上那点虚假的清凉感彻底消失,只剩下持续不断的灼痛和肿胀感提醒着现实的残酷。他艰难地挪动脚步,掀开那块肮脏的白布帘,重新回到那噪音和气味的地狱。
流水线早已恢复了高速运转。女工们重新埋下头,手指飞舞。李峰依旧在不远处幽灵般巡视,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陈默默默走回自己的角落矮凳。没人看他一眼。他像个透明人,一个被容忍存在的、随时可以被替换的残次品。他重新拿起那本油腻的手册,目光却根本无法聚焦。手臂上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屈辱和卑微。高烧带来的眩晕和恶心感一阵阵上涌。他只能死死地、近乎自虐般地掐着自己大腿内侧的皮肉,用更剧烈的疼痛来对抗汹涌袭来的睡意和崩溃感。
时间,在无尽的痛苦和煎熬中,如同跛脚的蜗牛,终于爬到了早上七点半。 刺耳的下班铃声响起。 流水线缓缓停止轰鸣。巨大的噪音低了下来,但车间的嗡鸣背景音依旧存在。女工们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停下了机械的动作,长长的、无声地吁出一口气,麻木的脸上没有任何终于解脱的喜悦,只有更深重的、被彻底掏空的疲惫。
陈默几乎是瘫软地从矮凳上滑下来。左臂的剧痛、高烧的眩晕、连续十六个小时(包括白班)站立和精神紧绷带来的极度疲惫,如同无数座大山压垮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依靠着拐杖,如同行尸走肉般,随着沉默麻木的人流,挪出轰鸣的车间大门。
冰冷的晨曦带着一丝虚假的暖意,照射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他却没有丝毫感觉。穿过空旷冰冷的厂区,爬上那如同悬崖峭壁般的上铺,每一步都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他甚至连沾血污的工装都无力脱掉,沉重的身体如同断翅的鸟,直挺挺地砸在那张冰冷的棕垫上。剧烈的呛咳立刻袭来,他蜷缩着身体,死死捂住嘴,粘稠的血沫再一次不受控制地从指缝间渗出,沾染在粗糙的床单上。手臂内侧那片覆盖着廉价牙膏的水泡伤口,在身体的蜷缩下被挤压摩擦,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他紧闭着眼睛,浓重的车间气味仿佛还黏在鼻腔里,机器的轰鸣依旧在脑海中回荡。极度的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终于汹涌而至,瞬间吞噬了他残存的意识。他甚至来不及感受到饥饿或者其他任何感觉,就坠入了无梦的、死寂般的黑暗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陈默混沌的意识上! 他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是那个破旧的老式手机!被他塞在枕头下! 会是谁?! 巨大的恐慌瞬间攥紧了他!母亲?医院?学校催贷?!
他颤抖着、用还能动弹的左手艰难地从枕头下掏出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屏幕上跳跃着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将冰冷的听筒贴近耳朵。 “喂…喂?”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无法抑制的呛咳尾音。
“陈默吗?这里是鑫辉电子厂财务科!”一个冰冷、公式化、毫无感情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像机器在朗读,“来办公楼一楼财务室!领工资!就现在!过时不候!”语气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啪!电话被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工资?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夹杂着恐惧的微光。 他挣扎着坐起身。残肢的闷痛、手臂的灼痛、肺部的灼烧感和高烧带来的眩晕感丝毫没有减弱。他咬着牙,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一步步挪下床铺,拄着拐杖,再次走向办公楼。
财务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点钞机单调快速的刷刷声。陈默推开门,一股浓烈的油墨和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一个穿着俗气套裙、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坐在办公桌后,头也不抬地点着桌上厚厚一沓钞票。
“陈默?”女人抬眼瞥了他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冷漠。她拿起桌上一张钉好的纸条和一小叠薄薄的钞票(主要是十元、二十元的零票),隔着桌子递过来。 “签个字!”她用指甲点了点纸条底部签名栏的位置。指甲上涂着剥落的玫红色甲油。
陈默伸出颤抖的手接过纸条和钱。目光首先落在那张打印的纸条上——鑫辉电子厂工资条。 姓名:陈默 部门:二车间 岗位:技术员学徒 出勤天数:10天 (按实际到岗算) 基本工资:1800元 加班工资:0元 夜班补贴:25元 (5个夜班 X 5元?不对…线长说过是3元…) 岗位补贴:0元 知识补贴:0元 应发工资:1825元 扣款项: 住宿费:100元 水电费:35元 工装押金:100元 社保个人部分:165元 伙食费:175元 (15元/天 X 10天?食堂每顿3.5元?) 罚款:-100元 (迟到1次) 实发金额:115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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