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流水线的嗡鸣如同永不疲倦的深海巨兽,在陈默的颅腔内持续咆哮、震荡。巨大的噪音不再是外在的声响,它已经渗透进骨髓,变成一种生理性的压迫。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像是被粗糙的砂纸摩擦过,带着灼烧般的刺痛和沉闷的哮鸣音。手臂内侧那片烫伤,在持续的、无意识的紧张和闷热环境中,又开始隐隐作痛,渗出的组织液隔着粗糙的工装布料,带来黏腻的不适感。
时间早已失去了刻度。只有流水线指示灯单调的闪烁,传送带永不停歇的滚动,以及线长李峰那皮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如同催命鼓点般的脚步声,在提醒着空间的流转。
“陈默!发什么愣!把B7工位的检测参数手册拿过来!”李峰冰冷的声音像一把冰锥,穿透层层噪声,精准地刺进陈默的耳朵。 陈默猛地一个激灵,从短暂的意识模糊中惊醒。他慌忙放下手中那本看了半天依旧不知所云的《AOI光学检测原理(简版)》,手忙脚乱地在面前堆积如山的油污手册和记录本里翻找。手指被粗糙的纸张边缘划破,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他动作笨拙,拖着残腿和沉重的拐杖,几乎是扑到旁边的铁皮文件柜前,柜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柜子里堆满了各种文件夹,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他像溺水者一样急切地翻找着那个该死的“B7工位参数手册”。
“快点!磨蹭什么呢!流水线等你一个人吗?!”李峰的呵斥声已经在头顶炸响,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陈默身后,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陈默因慌乱而涨红的脸和笨拙的动作。
陈默的心脏狂跳,额头渗出冷汗,终于在柜子底层抽出了一本沾满黑色油污的册子。“找到了,线长!”他把册子递过去,声音嘶哑颤抖。
李峰一把夺过册子,看都没看陈默一眼,转身大步走向发出报警提示音的B7工位,对着操作工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陈默靠着冰冷的文件柜,大口喘着粗气,肺部撕裂般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看着李峰在流水线旁移动的背影,那挺直的腰板和凌厉的步伐,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散发着掌控一切的冷酷威压。
就在陈默试图挪回自己那个角落矮凳时,一阵剧烈的尿意毫无征兆地袭来。他憋了快三个小时了。主流水线旁,一个瘦小的、脸色蜡黄的女工(后来知道叫王翠花)正捂着肚子,脸色痛苦地对着李峰的背影小声哀求:“线长…线长…我…我想去厕所…” 李峰猛地转过头,眼神凌厉如刀:“去厕所?现在?你看不见这条线在赶工吗?流水线停了损失你赔?憋着!半小时后换班再去!” 王翠花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身体微微颤抖,却不敢再吭一声,死死夹紧双腿,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和对失控的恐惧。
这一幕像冰冷的钢针,狠狠刺进了陈默的眼底。他想起了那份合同里冰冷的条款,想起了“上厕所提前打报告,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的指令。这不是要求,是枷锁,是对人最基本生理需求最赤裸的剥夺和羞辱。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陈默硬生生压下那股强烈的尿意和翻腾的恶心感,重新坐回矮凳。肺部的不适感越来越强,他忍不住发出压抑的、沉闷的咳嗽声。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和疲惫。他拿起旁边一个底部沾着厚厚一层褐色茶垢、边缘磕破了好几处的巨大塑料水杯,拧开盖子。里面是早上从宿舍水管接的、早已冰凉的浑浊自来水。他灌了一大口,试图压下喉咙的瘙痒和胸口的灼烧感。冰凉浑浊的水滑过食道,却引来更剧烈的呛咳!
“咳咳…咳…呃!”他猛地弯下腰,用手死死捂住嘴。这一次,不再是干咳,一股浓烈的腥甜味直冲喉头!他摊开手掌,刺目的猩红赫然出现在掌心!
血!
虽然只有很少的一点点,混在唾沫里,但那抹鲜红如同地狱的邀请函,瞬间击溃了陈默强撑的意志!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母亲最后咳血的情景、太平间的冰冷、自己那口喷在墙上的暗血……无数画面在眼前疯狂闪现!身体深处传来的危险信号,比李峰的呵斥、比流水线的轰鸣、比手臂的灼痛更加致命!
他死死盯着掌心那抹刺目的红,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连拐杖都握不稳。耳边的机器轰鸣声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鼓般的巨响和血液冲刷耳膜的嘶鸣。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
“喂!那个新来的瘸子!你他妈又怎么了?!”李峰不耐烦的咆哮如同炸雷,在不远处响起。他显然注意到了陈默的异常状态。“装死啊?赶紧起来!去把A3线刚下来的半成品点数记录!耽误了入库,扣你工资!”
扣工资… 这三个字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陈默因恐惧而濒临崩溃的情绪。他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将那点带血的唾沫死死擦在深灰色的工装裤上。沾血的掌心在粗糙的布料上摩擦,带来沙砾般的触感。肺部撕裂般的疼痛依旧存在,那抹腥甜的味道还在口腔里萦绕不去,但一种更深的、源自生存本能的麻木迅速覆盖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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