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殿的日子刻在冰晶上流逝。
一榻,一桌,引水玉台。月洞门之后的小筑成了江无羡的整个世界。入定,行气,研磨着那份玉牒中所载、于这极致冰寒环境中淬炼而出的《冰魄引灵诀》。每一次周天运转,吸入肺腑的仿佛不再是灵气,而是无数细密的冰针,刺入经脉骨髓,带来艰涩的钝痛与微弱的滋养。唯有如此,才能在这座悬于云端的冰宫里,汲取微薄的生机。
紫卿月极少出现。那道雪色的身影大多时候隐没在宫殿深处那片翻涌的、隔绝视线的浓白冰雾之后,与那柄悬天的古剑为伴。偶尔,是在他行气至某处经脉纠结如乱麻,灵力滞涩不前,几欲逆冲识海,脸色因强行运转而泛起痛苦青白之时。
一抹极淡的雪色,无声无息地在月洞门外的冰雾边界浮现。
未曾出声。不曾靠近。
她只是隔着一小段绝对的距离,随意地伫立着,目光如同穿透薄纱,落在他滞碍的那一点。随后,一丝冰冷明晰的意念便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焦灼混乱的识海:
“离宫七寸,转承泣而返太溪,以冰魄引其阴寒,破妄。”
或是,“神阙凝滞?以神御气,点化冲虚,冰棱凿之。”
语焉不详,冷硬如铁。没有解释,没有演示。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凿砸落,直指要害。最初数次,江无羡只觉神魂剧震,更添混乱,强行按那冰冷指示运转,几乎要撕裂经脉。但奇异的是,就在灵力逆行、濒临崩溃的极限关头,淤塞之处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瞬间凿穿、贯通!豁然开朗!滞涩的灵力洪流咆哮着冲开新的河道,奔流不息,随之而来的则是修为稳固提升的酣畅!
渐渐的,他习惯了这种方式。习惯了在那濒临绝境时骤然而至的冰冷指引。习惯了将心神凝聚到极致,去捕捉、解析那晦涩指令中隐含的冰之道意与剑锋般的锐利。
那玉牒中的《冰魄引灵诀》也在这近乎酷刑的磨砺下突飞猛进。数月苦功,他体内的灵力早已完成了根本性的转变,不再是凡俗驳杂之气,而是精纯凝练如实质冰晶,于经脉中奔流不息,沉凝浩瀚。距离筑基之境的门槛,仅剩一步之遥,气机圆融饱满,隐隐有冰魄凝结之象。
是日。他再次行功至丹田气海,一轮内蕴的冰魄华光已凝聚至极致,只差一丝契机便可破壳而出,彻底凝固为道基冰莲。然这一线之隔,却如天堑。灵力虽雄浑,却迟迟无法完成最终的内塌与外放统合,如隔纱观物,只欠最后捅破的灵犀。
数次尝试未果,灵力在几处关键窍穴反复激荡冲撞,带来阵阵隐痛。他缓缓收功,清冷的眸子望向月洞门外那片迷蒙的冰雾主殿深处。
……去寻她?
这念头一起,便挥之不去。习惯了她的冰冷指点,似乎这成了突破的唯一法门。
他略一沉默,站起身,理了理身上早已习惯了冷意侵蚀的墨蓝常服(那套崭新的云纹锦袍被他束之高阁),深吸一口寒雾弥漫的空气,推开了那扇小小的月洞门。
主殿内永恒的冰雾依旧弥漫,只是似乎比往日稍淡了些许。青玉地面冷硬,他踏上去的脚步声在空旷中激起轻微的回响。
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朝着那柄古剑所在的大致区域走去。冰雾飘散浮动,视野时隐时现。
行至一处较为开阔的殿心区域,冰雾在这里格外稀薄,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隔开,留出一片椭圆形的澄澈空间。阳光似乎也格外眷顾此地,从极高的穹顶洒下几缕相对明亮的柔和光束。
光束的中心,光斑凝聚之处,竟摆放着一张方正的玉质棋坪。
棋坪色泽温润如玉髓,非青非白,隐隐流转水波般的光泽。其上纵横十九道,细密如发丝,刻痕清晰。黑白二色的玉质棋子错落其上,黑子如墨玉,深沉古拙;白子如羊脂,温润皎洁。
两道人影,对坐玉棋坪两端。
靠近江无羡视线这一端的,是紫卿月。
她依旧是那身月白色流云羽织广袖长袍,但姿态却非平日的冰冷拒人或慵懒蜷卧。她坐于一张同样材质、线条却更圆融流畅的玉墩之上,腰背自然地松垂,却又透出一种千锤百炼后的优雅自如。一手支着线条完美的下颚,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一缕垂落颊边的墨发;另一只手随意地搁在膝头,食中二指间拈着一枚剔透的白子。
阳光落在那墨发之上,跳跃着柔和的微芒,描摹着她低垂的侧脸轮廓。那总是如同冰峰封冻的面容上,此刻竟没有一丝惯常的疏离与冷漠。
甚至……在光影流转的瞬间,她唇角似乎是微微抿着的。一个极其细微、稍不注意便会错过的弧度。
但那弧度是真实的!带着一丝极其罕见的松弛感,一种沉浸在棋局思考中才有的专注……甚至是……闲适?不似冰塑,反似玉暖。
江无羡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仿佛踏进了一片看不见的泥沼。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紫卿月!
那冰冷剑意筑成的高墙仿佛在此刻彻底消融。他第一次看到,那层隔绝万古冰雪般的外壳之后,露出的……竟是这样一丝柔软的内核?尽管那柔软也只是相对而言,如同一块精雕过的温玉之于千载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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