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的忘忧居暖意融融，四人围坐在红泥火炉旁。
崔衍正用长筷搅动铜锅里的菌汤，蒸腾的热气在窗棂上凝成细密水珠。阿沅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墙上晃动的影子："你们看！"
烛光将四人身影投在素壁上，本该清晰可辨的轮廓，此刻却显出几分诡异——
孙思邈执壶斟酒的影子，手中竟无壶无杯，只有一道细长如剑的光痕；崔衍举箸的影子，腕部多了一圈锁链状的暗纹；而阿沅自己捧碗的影子，指尖竟延伸出藤蔓般的细丝。
最骇人的是苏晚——她的影子心口处，分明有个拳头大的空洞。
"出去看看！"
苏晚一把推开轩窗。院中积雪盈尺，月光如水倾泻。四人快步走到雪地中央，回头望向窗内——
烛光透过窗纸，将他们的影子重新投在雪地上。这一次，影子恢复了正常。
"是窗棂雕花的缘故吧？"崔衍用刀鞘轻叩窗框，木格上的缠枝纹在雪地上映出细碎光斑，"你们看，这些花纹叠在一起......"
他的话戛然而止。
雪地上的四人影子，忽然同时扭头看向他们自己。
孙思邈从药囊深处取出一面青铜蟠螭镜。
*"这是龙虎山的'往生镜'。"**老道的声音忽然变得悠远，**"照的不是皮囊，是魂魄里最深的执念。"**
他枯瘦的指尖在青铜镜背摩挲，蟠螭纹的凹槽里积着暗红色的垢。
镜背的纹路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唯有中央"太乙救苦"四字仍清晰可辨。老道的指甲在镜缘轻轻一刮，剥落些许铜绿，露出底下暗红的血锈——这是三十年前龙虎山封魔时，九位天师共同祭炼的照魂镜。
"站好！"
突然他咬破食指，血珠顺着镜缘的八卦纹流淌。当血液浸满"离"位时，镜面突然泛起涟漪般的光晕，映得四人面容模糊起来。
阿沅不自觉地摸了摸发髻——镜中的她，鬓边那朵根本不存在的优昙花正在凋零。
四人围站在镜前，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在素壁上，而铜镜中的倒影却渐渐扭曲——
崔衍的镜像腰间，那柄御赐横刀竟化作锈迹斑斑的囚龙锁，锁链上还沾着干涸的血渍。镜中人的眼神阴鸷如狼，与现实中温和的校尉判若两人。
阿沅的鬓间多了一朵枯萎的优昙花，花瓣间爬满细小的蛊虫。她的倒影嘴角含笑，眼底却是一片死寂，指尖缠绕着几缕猩红丝线，如同操控傀儡的引魂丝。
苏晚心口的空洞里，隐约有幽蓝光点流转，仿佛陨铁残片仍在侵蚀她的魂魄。最诡异的是，她的镜像竟微微侧头，对着镜外的自己眨了眨眼。
而孙思邈自己的倒影，道袍变成了三十年前龙虎山的制式，袖口还沾着未干的血迹。镜中老道的手中攥着半截断裂的铜镯，正是当年镇压蛊师的法器。
"是'往生影'。"
孙思邈猛地合上铜镜，镜面撞击镜背发出"铮"的一声清响。老道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白须微微颤抖：
"有人在用魇术照我们的前尘旧孽——这镜能映出人最不愿面对的过往。"
崔衍的脸色瞬间惨白。他下意识摸向腰间横刀，却在触及刀柄时触电般缩回手——当年宫廷政变之时，他确实用囚龙锁绞杀过自己的上司。
阿沅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那些猩红丝线，是她幼时在南诏学蛊时，亲手种进同门师姐经脉里的"牵机引"。
铜镜突然在孙思邈手中剧烈震颤！
老道急忙将镜子扣在桌上，可镜面却自行立起，"啪"地翻转过来——
镜中浮现出一座燃烧的道观，九个道士被铁链锁在祭坛上，每个人心口都插着半截铜镯。年轻的孙思邈站在血泊中，手中桃木剑滴落的不是血，而是幽蓝的陨铁溶液。
"师兄......你好狠......"
镜中传来三百个重叠的声音，震得窗棂咯咯作响。
苏晚的指尖按向镜面。在触及冰冷铜面的刹那，她心口的空洞里突然伸出只透明的手，一把攥住她腕间的七星疤！
"啊！"
铜镜"咣当"坠地。镜面朝上，依然清晰地映出——
孙思邈的倒影正在慢慢褪去须发，变回三十年前那个眉眼凌厉的年轻道士。
"闭眼！"
老道袖中飞出三张黄符，沾着火锅红油贴在镜面。焦糊味弥漫中，镜中景象剧烈扭曲。阿沅趁机将雷击木炭扔进炉膛，"轰"地爆出一团金色火焰，当中隐约传来一声怨毒地叹息。。。。
当四人再看向铜镜时，倒影已恢复正常。 只有镜缘残留的一线血痕证明，方才并非幻觉。 四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纸，在镜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阿沅悄悄伸手想掀开铜盖，却被孙思邈按住手腕。
老道摇了摇头，白须间露出一丝疲态：
"有些影子......"他望向窗外雪地上那个不属于任何人的第五道轮廓，"还是别看清的好。"
孙思邈拾起铜镜走向院中。
月光下，他将镜子对准雪地。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积雪上映出的不是星空，而是一双正在俯视他们的眼睛——
那瞳孔里，映着忘忧居燃烧的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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