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侠镇的同福客栈今日比往日早开了半柱香。
陆九渊踩着青石板跨进门时,檐角铜铃正被晨风吹得轻响。
他袖中短刀贴着小臂,触感凉得像块浸了水的玉——昨夜白展堂留的字条还在怀里,镇外松林的动静他记着呢,但此刻更要紧的,是书案上那叠新写的话本。
"陆先生!"
茶客里最先响起的是岳灵珊的声音。
这姑娘扎着双马尾,腰间悬着柄绣春刀,此刻正踮脚往他书案前挤,发梢沾着晨露,"昨儿您说到世子寻着个搓麻绳的老头,今儿可算能听全乎了?"
陆九渊抬眼扫过满座茶客:靠窗坐的书商正往砚台里添墨,白展堂倚在门框上擦铜壶,眼角却往门外瞟——那是在替他望风;佟湘玉捏着算盘从后堂转出来,见他看过来,冲他比了个"两文钱"的手势,意思是今儿茶钱涨了。
他低头理了理青衫袖口,指尖在醒木上轻轻一叩。
"各位且看这张木马牛。"他声音陡然拔高,惊得岳灵珊往前一探身子,"西域世子寻它寻了三年,寻到漠北草棚时,棚里就蹲了个断臂老头,正拿草绳捆木楔子。
世子说'老丈可识得木马牛',老头头也不抬,说'识得,不如你识得'。"
茶盏碰桌的轻响在堂中散开。
书商的笔尖在纸上疾走,岳灵珊攥着桌角的指节泛白——这姑娘昨夜定是没睡好,眼下还带着淡淡青影。
"世子随行的姜先生最是心细。"陆九渊的目光掠过人群,停在岳灵珊发亮的眼睛上,"他见那老头左手齐腕而断,断口处却有老茧,像常年握剑的模样;草棚角落堆着半截断剑,剑脊刻着'镇北'二字——那是三十年前,剑神李錞罡为护北境,一剑劈碎匈奴王旗时崩断的剑。"
堂中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岳灵珊"啊"了一声,茶盏"当啷"掉在桌上,溅出的茶水在木头上晕开个深色圆斑。
白展堂的手终于从铜壶上挪开,虚虚按在腰间——那是他摸葵花点穴手的习惯动作。
"姜先生当时就变了脸色。"陆九渊压低声音,像是怕惊动了谁,"他凑到世子耳边,声儿轻得像蚊蝇,说'那是李剑神'。
老头这才抬头,断臂在草绳上蹭了蹭,笑说'姜先生好眼力'。"
"那世子呢?"岳灵珊急得直跺脚,发梢的水珠甩在邻座书商脸上,"他怕不怕?"
"怕?"陆九渊敲了下醒木,"世子当场就跪了。
说'剑神在此,我这寻宝的倒成了笑话'。
老头却拍了拍他肩膀,说'你寻的不是宝,是气数'。"
窗外不知何时落起了雨。
细密的雨丝打在竹帘上,像有人在轻轻拨弦。
陆九渊的声音混着雨声,突然沉了下去:"可这气数,偏有人不愿让他寻着。"
茶客们的呼吸声骤然粗重。
岳灵珊的绣春刀"当"地磕在桌沿,她自己倒被吓了一跳,慌忙去捂刀柄。
白展堂的目光终于从门外收回来,转向陆九渊——这小子向来机警,此刻却像被故事勾住了魂。
"雨越下越大。"陆九渊望着竹帘外的阴云,"马车刚出草棚二里地,就见道上立着尊红甲。
那甲不是铁铸的,是血浸的,甲片缝里还往下滴着黑水。"
岳灵珊打了个寒颤,缩着脖子往椅背里靠。
书商的笔停了,墨水滴在纸上,晕开团狰狞的黑。
"世子的贴身护卫先上了。"陆九渊的手指在桌沿敲出急促的鼓点,"那是使九环刀的周猛,刀背能开碑。
他一刀劈在红甲心口,刀弯了,甲没动。"
"第二上的是剑痴林三。"陆九渊的声音里浮起股凉意,"他使的是寒铁剑,剑刺进甲缝三寸,红甲抬手一抓——剑断了,断口齐得像用刀切的。"
"第三......"陆九渊顿了顿,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茶客,"第三是铁拳张大胆。
他说'刀枪不入怕个球',运足十成功力往红甲面门砸去。
各位猜猜怎么着?"
岳灵珊攥着绣春刀的手在抖,嘴唇抿得发白。
白展堂的额头沁出细汗,连佟湘玉都放下了算盘,踮脚往前面凑。
"红甲动了。"陆九渊的声音突然像冰锥扎进人耳朵,"它就抬了根手指,戳在张大胆心口。
张大胆飞出去五丈,落地时胸口凹了个洞,血都没流——被那指力震成了沫子。"
堂中响起抽气声。
岳灵珊的绣春刀"当啷"掉在地上,她想去捡,手却抖得抓不住刀柄。
书商的墨水瓶翻了,黑墨顺着桌沿往下淌,像极了红甲甲缝里滴的黑水。
"这时候,一直缩在马车角落的断臂老头动了。"陆九渊的手指轻轻抚过醒木,"他原本闭着眼打盹,此刻突然睁眼——"
窗外炸响个惊雷。
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雨丝劈头盖脸卷进来,打湿了陆九渊的青衫前襟。
他望着门外被雨幕模糊的街道,声音却更清了:"老头的眼睛,比这雷还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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