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渊的靴底刚碾过楼梯第三阶,二楼走廊的烛火便被穿堂风刮得晃了晃。
墙皮脱落处露出半幅褪色的牡丹图,祝无双带着哭腔的"白大哥你松手"和白展堂压低的"小姑奶奶你听我解释"就从最里间的客房飘出来,混着若有若无的桂花头油味——是郭芙蓉的,这丫头总爱把新得的头油往发间抹半瓶。
他扶着被风雪浸得凉丝丝的栏杆停住脚,书筒在掌心压出一道浅痕。
说书人最擅听声辨势,那拉扯声里祝无双的尾音带着点颤,像春冰初融时的溪涧;老白的气音却发虚,倒像是偷了掌柜的银子被抓包时的动静。
"白展堂!"楼下突然炸起佟湘玉的尖嗓子,混着算盘珠子劈里啪啦的响,"你又作什么妖呢?
这大冷天的,还让不让客官睡觉了?"
话音未落,楼梯口就晃起一团猩红狐裘。
佟湘玉拎着算盘冲上来,发间银簪撞得叮当响,活像只护崽的红嘴鹦鹉:"好哇,我就说后堂炖的雪梨汤怎么少了半碗,合着你俩躲这儿扯布衫呢?"
陆九渊侧过身让她过去,正撞见白展堂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手忙脚乱松开祝无双的衣袖后退半步。
祝无双的月白衫子被扯得歪到肩头,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眼眶红得像浸了胭脂,手里还攥着半块绣了并蒂莲的帕子——这帕子针脚细密,倒不像是她往日的手艺。
"掌柜的您听我解释!"白展堂额角挂着细汗,眼神直往陆九渊这儿飘,活像溺水的人抓救命稻草,"我真没欺负无双,就是...就是她突然冲进来拽我衣领,说什么葵花派..."
"葵花派?"佟湘玉的算盘"啪"地拍在栏杆上,狐裘毛穗子跟着颤了颤,"你不是说早跟那什么葵花派断干净了吗?"她眯起眼打量祝无双,见对方腰间挂着半枚残旧的葵花银牌,银漆都剥落得差不多了,"这姑娘是..."
"我是葵花派的祝无双。"祝无双吸了吸鼻子,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却把腰板挺得笔直,"今日来,是想投奔白师兄的。"
"师兄?"佟湘玉的算盘珠子突然转得飞响,"合着你俩早认识?"
白展堂的喉结动了动,额角的汗珠子顺着鬓角滚进衣领。
陆九渊注意到他右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这是老白心虚时的老毛病,当年偷拿秀才的《论语》抄本被抓包,也是这样攥着袖口。
"无双是我...是我入门时的小师妹。"白展堂咬着牙挤出这句话,声音轻得像被雪埋了的麻雀,"可我早从葵花派跑了,她...她怎么找到这儿的?"
"找?"祝无双突然笑了,那笑比哭还难看,"葵花派都没了,我上哪儿找去?"她松开攥着帕子的手,半块焦黑的碎布"啪"地掉在地上,"四大长老为了最后一张东风牌翻了脸,三长老拿玉扳指砸了大长老的茶盏,二长老抄起镇派拂尘去拦,四长老...四长老把牌桌掀了,火盆翻倒引燃了绣着葵花的幔帐。
等我从柴房跑出来,山门匾额都烧得只剩半块'花'字。"
走廊里突然静得能听见雪落瓦檐的声音。
白展堂盯着地上的焦布,嘴唇动了动:"就为...打麻将?"
"不然呢?"祝无双蹲下身捡起焦布,指尖蹭过烧糊的纹路,"您当那些什么'葵花宝典'的传说多玄乎?
大长老屋里藏的是去年的春宫图,二长老的密室堆着三十盒没拆封的云片糕,三长老...三长老的床底下埋了八坛女儿红,说是要等我及笄时喝的。"她突然抬头,眼泪"啪嗒"砸在焦布上,"可他们连我及笄都等不到了。"
白展堂的肩膀慢慢松下来。
陆九渊看见他原本紧绷的后颈软了,像被抽了筋的风筝,连说话声都轻了几分:"我当...我当是又有什么仇家寻上门..."
"哪有那么多仇家。"祝无双吸了吸鼻子,"您走之后,门派里连个会使葵花点穴手的都没有。
四大长老天天除了打麻将就是斗蛐蛐,连后山的野猴子都能偷了供果跑。"
佟湘玉的算盘珠子不知何时停了。
她摸出帕子擦了擦祝无双的脸,狐裘蹭着对方的发顶:"苦命的娃,既来了就住着,正好小郭回六扇门办差,她那间房空着。"又瞪了白展堂一眼,"还不快帮无双拿行李?"
白展堂应了一声,却没动。
他盯着祝无双发顶翘起的碎发,那是小时候总爱趴在门槛上看蝴蝶时留下的习惯。
陆九渊摸了摸书筒,见他伸出手又缩回来,像要碰一只受了惊的雀儿。
风雪突然撞在窗纸上,发出"哗啦啦"的响。
祝无双的帕子被风卷起来,飘到陆九渊脚边。
他弯腰捡起,见帕子角上绣着"白"字——是当年白展堂离家时,师娘硬塞给他的定情信物,后来他说怕拖累人家,悄悄塞回了师妹的妆匣。
"陆先生?"祝无双仰起脸,眼尾还挂着泪。
"没事。"陆九渊把帕子递给她,目光扫过白展堂发僵的背影,"不过是块帕子。"他转身下楼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布衫摩擦的轻响,混着祝无双带着鼻音的"白大哥",和白展堂压得极低的"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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