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渊推开同福客栈的门,寒气裹着雪粒子扑进来。
白展堂正擦着柜台,抬头见他腰间新佩的剑鞘,铜纹在烛火下泛着暖光,便吹了声口哨:"得,陆先生这剑往这儿一站,咱们客栈的门槛怕要被踏破喽。"
陆九渊解下斗篷,雪花在毛边簌簌落进炭盆,"滋啦"腾起小团白雾。
佟湘玉从后堂探出头,手里还攥着汤勺:"九渊兄弟可算回来了,鸡汤煨了两个时辰,再不来可要扑锅——"话音顿住,目光落在他腰间,"哟,这剑看着就不是凡品!"
"明儿说书要用。"陆九渊笑着应了,转身要往二楼去,却听见楼梯口传来熟悉的剑穗轻响。
谢卓颜抱着剑站在转角,月白衫子肩头落着薄雪,发间那枚银簪被暖气蒸出细密水痕。
她手里捏着封旧信,边角被揉得发皱,指节因攥得太紧泛着青白。
"陆先生。"她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涩,"能借一步说话么?"
陆九渊点头,引她到靠窗的雅座。
白展堂很识趣地端来两杯热茶,又把炭盆往近前挪了挪,这才晃着抹布退到柜台后,眼睛却时不时往这边瞟。
谢卓颜捧住茶盏,雾气漫上她微颤的睫毛:"我爷爷又来信了。"她展开那封被揉皱的信,字迹力透纸背,"他说'卓颜,你既得真武伏魔剑法,当传我谢氏一门,莫要让这绝学断在你我手中'。"
陆九渊注意到她尾音发颤,像是被什么哽住了。
他垂眼扫过信末"谢小荻"三个字,那是神剑山庄当代庄主,江湖上有名的"铁笔先生",素以方正刚直着称。
"可你传不了。"陆九渊不是问句。
谢卓颜突然握紧茶盏,指节压得泛白:"我试过。"她抬头时眼底泛着水光,"在山庄演武场,我把剑招拆了又拆,从起手式的腕力到收势的呼吸,每一步都写进《剑谱补遗》里。
可爷爷照着练了三个月,走火入魔三次——他的内息明明比我深厚。"
窗外的雪又密了些,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陆九渊想起前日在铁匠铺突破行者境时,感知突然清晰的刹那——原来有些东西,光是拆解步骤远远不够。
"你是怎么学会这剑法的?"他问。
谢卓颜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剑柄,剑鞘上缠着的银丝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天津卫那一战。"她声音放轻,像是怕惊醒什么回忆,"金刀门劫了神剑令,我追去码头时,他们正拿令旗砸礁石取乐。"
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那是我太奶奶的佩剑所化,刻着七十二路伏魔剑招。
可等我抢到碎片时,整面令旗已经裂成十九块。"她突然笑了,笑得有些涩,"我抱着碎片坐在雨里哭,雨水混着血往剑鞘里灌。
然后……"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掌心,"然后那些碎片突然发烫,像活过来似的往我手心里钻。
等我醒过来,剑谱就刻在我经脉里了。"
陆九渊挑眉:"不是记在脑子里,是刻在经脉里?"
"对。"谢卓颜点头,"我运功时能感觉到,每招每式都顺着气血走,像江河必须沿着河床流。
可爷爷运功时,内息是内息,剑招是剑招,根本合不到一处。"她突然攥紧信笺,"陆先生,我是不是……根本不配学这剑法?"
"胡说。"陆九渊伸手按住她发颤的手背,"能让剑谱认主的,从来不是资质,是缘分。"他想起自己方才握剑时,剑身浮现的江湖百景——那是玄铁里融了他三个月的说书魂,是陨铁里浸了乱葬岗的江湖气。
有些传承,本就不是靠"传"的。
谢卓颜抬头看他,眼底有光在晃:"那我该怎么办?
爷爷的信越来越急,上回还说要亲自来七侠镇……"
"当行者。"陆九渊松开手,指节敲了敲自己心口,"我刚突破行者境,才明白这境界不只是功力。
行者行者,行万里路,见千般人,让天地做师父。
你学剑时是抱着碎令旗在雨里,那是天地在教你;你爷爷在山庄演武场学,是书在教他。"他指了指窗外的雪,"你得带着剑去走,去大漠看孤烟,去南海看潮起,等你见的天地够多了,或许就能找到把'经脉里的剑谱'变成'能说能写的剑谱'的法子。"
谢卓颜的睫毛动了动,像是被点醒了什么。
她低头盯着茶盏里的倒影,轻声道:"可爷爷……他等不了那么久。"
陆九渊望着她发顶翘起的碎发,想起山头上那道黑影,想起王铁匠问"天尊要是再来"时自己说的话。
有些事,躲不过去,便只能坦诚。
"或许有些事,"他放轻声音,"早说比晚说,痛得轻些。"
谢卓颜猛地抬头,目光撞进他眼底的深意里。
窗外的雪突然大了,风卷着雪粒子拍打窗纸,像谁在急切地叩门。
谢卓颜的指尖在信笺边缘反复摩挲,那抹青白顺着指节爬上手腕。
陆九渊话音刚落,她突然松开攥了半日的信,纸页摊在茶案上,"簌簌"轻响像极了雪落瓦檐。"陆先生没见过我爷爷练剑的样子。"她喉间滚出一声极轻的哽咽,"他晨起在演武场站桩,雪水浸透麻鞋也不动;子夜在书斋抄剑谱,墨汁滴在手背凝成黑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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