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破窗的风声还未散,陆九渊已单膝点地跪在乔峰身侧。
他袖口沾着窗棂的木屑,却似浑然未觉,指尖抚过阿朱发青的唇瓣——那黑血还在顺着她下颌往下淌,在乔峰衣襟上洇出个乌紫的圆。
"乔大哥。"他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什么,抬头时眼尾泛红,"你信我么?"
乔峰喉结动了动。
方才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带着阿朱死在这聚贤庄了,可现在陆九渊的影子叠在记忆里——杏子林的阳光穿过他的青衫,他拍着手说"乔帮主这碗酒,该敬天下英雄";无锡城外的茶棚里,他摇着折扇讲"北乔峰南慕容",说到"侠之大者"时醒木拍得茶盏跳起来;还有昨夜他在丐帮分舵留下的纸条,墨迹未干写着"明日聚贤庄,九渊必至"。
"信。"他哑着嗓子应,指节扣住阿朱后背,"你说怎么救。"
陆九渊伸手入怀,摸出个檀木小盒。
盒盖掀开时,满厅突然浮起股清甜药香,像春末开得正好的栀子。
薛神医本在廊下旁观,闻到这味儿猛地直起腰——他行医三十年,从未闻过如此纯粹的生机之气。
"血菩提。"陆九渊将那粒鸽蛋大的朱红果实按进阿朱唇间。
阿朱的睫毛动了。
先是极轻的一颤,像蝴蝶抖落晨露,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她原本灰白的脸慢慢浮起血色,连被毒刀划破的脖颈都开始结痂。
陆九渊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被冷汗浸透——方才破窗时他算错了角度,左肩撞在窗棱上,现在疼得像火烧,可他硬是咬着牙没皱一下眉。
"好药!"薛神医挤开人群冲过来,枯瘦的手指搭在阿朱腕脉上,眼睛越瞪越大,"这脉......这脉竟比常人还稳!
陆公子,这血菩提......"
"薛前辈。"陆九渊起身,转身面对厅中百余人。
烛火在他身后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在下今日来,不是为了说药。"他抄起案几上的酒坛,仰头灌了一口,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各位可知,三年前雁门关外暴雪,是谁背着二十七个受伤的江湖兄弟走了八十里?"
人群里有个白须老者突然抖了抖——那年他被雪埋到胸口,是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扒开雪堆,把自己塞进怀里暖着。
"两年前太湖涨水,是谁在洪水里泡了三天三夜,救起七十二户人家?"陆九渊又灌一口酒,"上个月少室山匪劫了商队,是谁单枪匹马追出三百里,把被抢的药材原封不动送回?"
游驹的双钩"当啷"掉在地上。
他想起半月前自家妹妹被山匪掳走,是个戴斗笠的男人半夜敲开他的门,把哭肿了眼的妹妹塞进他怀里,连口热水都没喝就走了。
"各位今日喝这绝交酒,骂他是契丹狗。"陆九渊突然把酒坛砸在地上,碎瓷片溅得满地都是,"可当年他救你们时,可曾问过一句'你是汉人还是契丹人'?"
厅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有个穿青布衫的汉子突然抹了把脸,哭腔里带着哑:"乔帮主......对不住。"
"住口!"游骥拽住铁鞭往前跨了一步,可声音比刚才弱了三分,"他杀了谭公谭婆!"
"谭公谭婆是被段延庆的腹蛇所杀。"陆九渊从袖中抖出卷黄绢,"这是大理段氏的验伤记录。"他甩袖将黄绢拍在游骥面前,"各位要讨公道,该去万劫谷找段延庆,不该在这儿对救命恩人挥刀。"
乔峰望着陆九渊的侧影。
这个总说"说书人只论是非不论立场"的男人,此刻后背挺得像杆标枪。
他想起前日在丐帮分舵,陆九渊蹲在灶前煮面,突然说:"乔大哥,若有一日你落难,我便是说破这张嘴,也要还你个清白。"
"好个陆九渊!"薛神医突然抚掌大笑,"老朽活了六十岁,今日才算见着什么叫'舌如利剑,心似朝阳'!"他转头冲群雄抱拳道:"各位若还念着乔帮主的好,便把刀收了吧。"
人群开始松动。
有几个年轻弟子率先收起兵器,接着是那白须老者,再是游驹——他弯腰捡起双钩,却没再指向乔峰,只闷声说了句"对不住"。
就在这时,角落里突然传来阴阳怪气的冷笑:"好个兄弟情深。
只是乔帮主身为契丹人,当年接丐帮令牌时......"
陆九渊的目光"刷"地扫过去。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穿件洗得发白的灰布直裰,左眉尾有道刀疤——正是丐帮九袋长老全冠清。
他话音未落,陆九渊已摸出枚铜钱夹在指缝间,指节因用力泛白。
"全长老。"他的声音比刚才轻了三分,却像淬了冰,"你若再敢说一个字......"
全冠清的喉结动了动。
他看见陆九渊袖中露出半截醒木,想起方才那三枚铜钱打落短刀的准头,突然觉得后颈发凉。
阿朱在乔峰怀里动了动,轻声唤:"乔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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