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先生……”
是巧娘的声音!不再是那种空灵飘忽、带着非人质感的语调,而是充满了疲惫、虚弱,甚至……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虽然依旧冰冷,却已有了几分属于“人”的实感。
傅青竹的心猛地一松,随即又被巨大的惊疑攫住。他强撑着剧痛的身体,摸索着找到桌案上的火折子,颤抖着手,划了好几下,才终于点燃了油灯。
昏黄的光晕重新在诊室内晕开。
巧娘依旧背对着他,端坐在那张圆凳上。只是她的身影,不再是那种惨白刺眼、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虚幻感,而是凝实了许多,轮廓也变得清晰起来。虽然依旧单薄,却不再像一道随时会溃散的烟影。她身上那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尸腐气息也淡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深秋雨夜般的清冷潮湿。
傅青竹的目光落在她的后颈和背上。那三根金针,稳稳地刺在“大椎”、“神道”、“至阳”三穴的位置,针尾在灯光下微微颤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针身周围,似乎隐隐笼罩着一层极其淡薄、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光晕,正缓缓地、持续不断地注入她的“身体”。
成功了?真的……以金针镇住了鬼魅之魂?
傅青竹扶着药柜,艰难地站直身体,胸口依旧剧痛难当,但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一种窥见未知领域的震撼,暂时压过了痛苦。他踉跄着走到巧娘侧面,想看清她的脸。
巧娘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脖颈。那张脸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那双眼睛……那双幽绿如磷火的眼睛,此刻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那骇人的、非人的绿光黯淡了下去,如同被水洗过,褪去了大半的妖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沉淀了无尽岁月的疲惫和茫然。幽绿深处,隐隐透出一丝属于人类的、深褐色的瞳仁底色。
她看着傅青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虚弱,有对眼前这年轻大夫手段的震惊,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悲苦,缓缓地从那双褪去妖异的眸子里流淌出来。
“先生……好手段。”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冰冷,却清晰了许多,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质感,“妾身……巧娘。百年前……亦是……行医之人。”
她微微停顿,似乎在积攒力气,又像是在咀嚼那早已被遗忘在时间长河中的身份。幽绿的眸子深处,那深褐的底色似乎又清晰了一分,透出难以言喻的沧桑。
“死于……难产。”这四个字,她说得极轻,极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然而,那话语中蕴含的绝望和痛苦,却像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了傅青竹的耳中。
傅青竹倒吸一口凉气,心口那熟悉的绞痛似乎都因为这骇人的自述而停滞了一瞬。难产而亡?百年前的女医?难怪她身上有如此浓烈的怨念与尸腐之气,也难怪她袖中会滑落人骨!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最终却以最惨烈的方式死于自己最熟悉的领域,这份怨气,该是何等的深重!
“怨气难消……执念深重……徘徊于……阴阳交界……”巧娘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寒冰里凿出来,“尸骨……不全……神魂……便如风中残烛……飘摇不定……故显此等……骇人形貌……惊扰先生了……”她的目光扫过自己那身素白得刺眼的衣裙,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
原来如此!傅青竹心中的惊骇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悲悯所取代。医者仁心,纵使面对非人之物,那份对生命逝去的痛惜,对同道遭遇的同情,依旧在心底涌动。
“那截骨头……”傅青竹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
“是妾身……”巧娘的声音更低了些,“遗落荒野……百年风霜……不得安宁……”她微微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诊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油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
忽然,巧娘抬起头,那双褪去了大半幽绿、显出更多深褐底色的眼睛,再次精准地落在傅青竹紧捂着心口的手上。她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那痛苦的根源。
“先生之疾……”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冷静判断,“非风非寒,非瘀非滞……乃‘阴脉缠心’之象。”
阴脉缠心!
傅青竹浑身剧震!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他遍阅医书,苦苦追寻病根多年,从未在任何典籍中见过这种说法!但这四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他心中积压的所有迷雾!这阴雨则剧痛、彻骨冰寒、如同被无形阴手攥住心尖的症状……不正是被某种阴寒脉象死死纠缠、侵蚀心脉的表现吗?
“此症……非阳世药石可解。”巧娘的声音继续传来,冰冷依旧,却字字清晰,如同宣判,“阳间之火,暖不得九幽之寒。寻常汤药……如同杯水车薪。”
傅青竹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蔓延开来。难道终究是……无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