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细密如针,悄无声息地织就了一张湿冷的网,将胶州湾外的海天笼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浪涛低吼着,一次又一次撞碎在嶙峋的礁石上,溅起惨白的飞沫。一艘单桅的旧帆船,像片被遗弃的枯叶,在波峰浪谷间艰难地起伏。船头,张子野死死攥着湿透的缆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布长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清瘦的骨架,雨水顺着他紧抿的唇角和下颌不断淌下。他望着前方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巨兽背脊般黑沉沉的轮廓——那便是传说中的琅琊岛了。
“张相公,风浪太大!真要去那鬼地方?”船老大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海沫,扯着嗓子喊,声音在风浪中断断续续,“那岛邪性得很!早些年上去的人,就没几个全须全尾回来的!都说上头有吃人的东西!”
张子野的目光依旧锁着那片越来越近的黑色岛屿,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去。家传的《海志》残卷记载,岛上或有我张家祖上失落的一册《海国异音谱》。此谱于我张家琴道,关乎根本。纵是龙潭虎穴,也必闯一闯。”他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塞进船老大粗糙的手里,“这是双倍船资,若我三日未归,不必再等。”
船老大掂了掂分量,又看看张子野那张被雨水冲刷得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最终重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读书人的犟脾气!您坐稳了!”他猛一扳舵,破旧的小船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船头对准了风浪中那片阴森的黑影,奋力冲去。
靠岸时,天色已彻底昏暗。雨势稍歇,但海风依旧凛冽如刀。琅琊岛的码头早已朽烂不堪,几根歪斜的木桩半浸在浑浊的海水里。船老大将船勉强系在一根还算结实的桩子上,忧心忡忡地目送张子野背着简单的行囊,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湿滑的礁石,身影很快被岸边浓密的、散发着怪异腥气的墨绿色藤蔓和扭曲虬结的古树吞没。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腐烂植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硫磺的奇异气味。
“相公…千万小心啊!”船老大的喊声被风撕扯得破碎,消散在呜咽的海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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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植被茂密得惊人,巨大的蕨类植物叶片如同怪异的巨伞,遮蔽了本就稀少的天光。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张子野手持一柄防身的短刀,艰难地劈砍着拦路的藤蔓和枝杈。四周死寂一片,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刀锋划过枝叶的沙沙声,以及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冰冷粘腻,让他脊背阵阵发凉。他几次猛然回头,身后只有幽暗晃动的树影,仿佛无数扭曲的鬼魅。
不知跋涉了多久,就在他精疲力竭、几乎要迷失方向时,前方浓密的树影豁然开朗。
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建筑。它依着山势而建,通体由一种黝黑如墨的巨大石块垒砌而成,风格古拙雄浑,绝非中土式样。石壁上爬满了厚厚的墨绿色苔藓和粗壮的藤蔓,许多地方已坍塌倾颓,露出内部幽深的空洞。正门处,两扇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石门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入口。门楣上方,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匾斜斜挂着,上面刻着几个扭曲盘绕、如同蛇行的古篆大字——“海神庙”。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陈腐的腥甜气息,混合着浓重的尘土和死亡的味道,从那洞开的巨门内汹涌而出,扑面而来。张子野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这绝非寻常庙宇!那匾额上的字,那建筑的规制,那弥漫的气息…都透着一种源自远古的、令人窒息的邪异与不祥。
然而,对那失落的琴谱的执念压倒了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握紧短刀,一步步踏入了那如同深渊巨口般的门洞。
门内是一个极其广阔、幽暗无比的空间。微弱的光线从穹顶巨大的裂缝和四周墙壁高处的破洞中艰难地透射进来,形成几道惨白的光柱,在弥漫着浓厚尘埃的空气里投下模糊的光影。巨大的石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支撑着高耸的穹顶,许多柱身已经断裂倾颓,碎石散落一地。地面铺着同样黝黑的石板,缝隙里积满了厚厚的尘土和不知名的污秽。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那股浓烈的腥甜腐朽气息几乎令人作呕。
张子野屏住呼吸,借着微弱的光线,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神庙内部空旷得惊人,只有中央位置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模糊的台基轮廓。他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靴底踩在碎石和尘土上,发出沙沙的回响,在这死寂的巨殿中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刺耳。
突然,他脚下一滑,似乎踩到了什么圆溜溜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颗半掩在尘土中的森白头骨!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他!他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几步,心脏狂跳。目光扫过周围,更多惨白的骨骸在尘埃和阴影中若隐若现,有人的,也有许多巨大得超乎想象的、不知何种生物的骨骼,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散落在巨大的石柱下、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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