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奇特的默契在沉默的雨夜中悄然滋生。沈青崖不再多言,亦不再邀请,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内,隔着支摘窗的缝隙,望着院中那抹孤清的身影。檐下的灯火将他修长的影子投在窗纸上,而院中的女子,则在朦胧的光晕里,化作一个素白而遥远的谜。
雨声似乎成了背景,时间也仿佛凝滞。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撑着伞,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向后退去,身影一点点融入院门外的沉沉黑暗之中,如同水墨在宣纸上晕染开去,最终只留下一片湿漉漉的空茫和那若有若无、仿佛还萦绕在耳畔的清越余韵。
沈青崖在窗前伫立良久,直到夜风裹挟着更深的寒意袭来,他才恍然惊觉。关窗,回身,案上灯火摇曳,映着那幅未完成的画。画中山水依旧荒寒,可他的心头,却因这雨夜不期而遇的一瞥,悄然落进了一粒清亮的种子,一种从未有过的、难以名状的悸动在寂静中弥漫开来。
翌日,雨仍未停,只是由前几日的滂沱转作了缠绵的牛毛细雨。沈青崖心中记挂着昨夜那谜一般的女子,午后便撑着伞出了门。他沿着湿滑的青石板路,向巷子深处更幽静处走去,想看看能否寻到些蛛丝马迹。
巷子尽头,拐角处,果然有一户人家。门庭不大,却十分整洁。乌漆木门紧闭,门楣上悬着一块小小的、颜色已显陈旧的木匾,上书两个娟秀的小字——“寄庐”。门旁粉墙根下,生着一丛茂盛的翠竹,竹叶经雨洗刷,青翠欲滴。墙内探出几枝开得正盛的栀子花,雪白肥厚的花瓣缀满水珠,散发出浓郁得化不开的甜香,几乎盖过了雨中的清苦气息。
这便是了。沈青崖在几步外停下脚步。这“寄庐”二字透着一种过客般的疏离与隐逸,与昨夜那素衣女子的气质隐隐相合。他徘徊片刻,终究觉得贸然叩门太过唐突,正欲离去,那扇乌漆木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身着半旧藕荷色衫子、丫鬟打扮的少女探出头来。她约莫十四五岁年纪,梳着双丫髻,面容清秀,眼神灵动,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少女的目光落在沈青崖身上,带着一丝好奇的打量。
“这位公子,可是有事?”少女的声音清脆,像檐下滴落的水珠。
沈青崖连忙拱手,略显局促:“冒昧打扰。在下沈青崖,就邻居在前巷。昨夜雨急,隐约见有位白衣姑娘在敝处附近…不知可是府上之人?夜雨寒凉,怕姑娘受寒,特来问问。”他斟酌着词句,只道是关心邻里。
少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抿嘴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天真烂漫:“哦!公子说的定是我家四小姐了!”她语速轻快,“小姐昨夜是出去了片刻,回来时裙角沾了些湿气,倒也无碍。劳公子挂心啦!”她说着,目光越过沈青崖,落在他身后湿漉漉的巷子,又补充道:“我家小姐说了,这雨怕还要下些日子,公子若得闲,听雨也好,读书作画也罢,夜半若再闻清音,不必惊疑,那是风过檐铃,或是雨滴空阶罢了。”
“四小姐?”沈青崖心中一动,“风过檐铃,雨滴空阶…”昨夜那清越之音,绝非寻常风雨声可比。他按下心绪,温言道:“如此便好。不知府上如何称呼?邻里之间,日后也好走动。”
少女脆生生答道:“我家小姐姓胡,姓四,我们都唤她四姐。”她顿了顿,又笑道:“公子唤我阿绣就好。小姐还说,公子院中那株老梅,虬枝如铁,颇有古意,待到冬日飞雪,红梅映雪,定是绝景。她…很是喜欢。”
阿绣说完,对着沈青崖福了一福,也不等他再问,便道:“公子若无他事,阿绣先告退了,小姐还等着我研墨呢。”说罢,那乌漆木门又轻轻合拢,只留下门楣上“寄庐”二字,在细雨微茫中透着静谧。
胡四姐。沈青崖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中那抹素白的身影愈发清晰。原来她注意到了院中的老梅。一股微妙的暖流悄然淌过心间,驱散了雨天的湿冷。他撑着伞,慢慢踱回自己的小院。推开院门,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株沉默的老梅上。经年的枝干盘曲遒劲,深褐色的树皮皴裂如鳞,雨水顺着沟壑蜿蜒流下。他想象着冬日雪压枝头、红梅怒放的景象,想象着那位胡四姐立于雪中赏梅的模样,清冷中必添几分艳色。
此后数日,沈青崖的生活似乎并无不同。白日里依旧伏案抄经、作画,换取微薄的米粮。窗外的雨时疏时密,敲打着屋檐与院中的青砖。然而每当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只余雨声潺潺之时,他的心神便不由自主地悬起,悄然期待着。
那清越的乐音果然又来了。总是在夜深人静、雨声最盛的时分,如同约定好的一般,泠泠然穿透雨幕,飘入他的窗棂。有时如珠玉跳跃,活泼轻快;有时如幽涧低语,缠绵悱恻;有时又似松风过壑,带着几分清冷的禅意。每次响起,或长或短,总是在沈青崖听得入神、心弦与之共振之际,又悄然隐去,只留下袅袅余韵在雨夜中盘旋,牵动着无边的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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