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蕙娘……是我……是我鬼迷心窍!那蜜饯里的砒霜……是我……是我亲手……”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双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衣襟,仿佛要将那满身的罪孽撕碎,“那西厢房下……三丈青石……埋着……埋着你的……还有婚书!对,婚书!我烧给你!烧给你!你放过我!放过我啊!”
他像一条濒死的蛆虫,在泥泞中翻滚爬行,猛地扑向廊下一个小厮,死死抓住对方的腿,嘶吼道:“快!去我书房!紫檀匣子!把里面那张红纸拿来!快!”
小厮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而去。片刻,一张边缘已磨损、颜色陈旧的泥金大红婚书被颤抖着递到贾世仁手中。
贾世仁看也不看,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扑到云阳子脚边,将婚书高高举起,脸上是谄媚到扭曲的哀求:“道长!烧!快烧给她!烧了它!她拿了婚书,解了契约,就能走了!就能走了!” 他布满血丝的眼中只剩下疯狂的求生欲,全然不见半分对亡妻的愧疚。
云阳子垂眸,目光掠过那张承载过誓言与欺骗的婚书,又落在贾世仁那张写满疯狂与卑劣的脸上,眼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片洞彻的冰冷。他不再言语,指尖一弹,一点真火飞出,落在那婚书上。
火焰腾起,贪婪地吞噬着纸上的墨字与泥金。火光跳跃,映照着贾世仁充满希冀又极度恐惧的脸,扭曲变形。纸灰如黑色的蝶,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盘旋上升,飘向西厢那彻底散尽白影的虚空。
婚书燃尽的刹那,最后一丝盘踞在贾世仁身上的黑气也终于被彻底抽离。他浑身一松,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劫后余生的诡异笑容。
云阳子不再停留,转身便走。青布道袍拂过沾满泥水的石阶,步履沉稳,径直穿过死寂的庭院,走向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身后,是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宅院,只有风雨声依旧。
行至大门,身后那死寂的深宅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其怪异、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
“哈哈哈……走了!她走了!拿了解约书走了!哈哈哈……”笑声癫狂刺耳,充满了虚妄的狂喜,却又在最高处猛地一滞,转为一种极度惊惶的尖叫,“蜜饯?我的蜜饯呢?我的……砒霜蜜饯呢?酒!拿酒来!我要喝酒!快!拿最好的酒来!”
随即是杯盘狼藉的碎裂声,仆役惊恐的劝阻声,最终都淹没在贾世仁那越来越含混、越来越诡异的嘟囔和狂笑之中。
云阳子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伸手拉开了沉重的朱漆大门。门外,风雨未歇,天地苍茫一片。他身影一闪,便没入了铅灰色的雨幕之中,身后只余下那座在风雨里愈发显得阴森孤寂的贾府大宅,以及宅中那断断续续、渐渐变得嘶哑而空洞的狂笑与呓语,最终,一切声响都被越来越大的雨声彻底吞没。
数日后,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遍了附近的乡野市镇。贾府那位富甲一方的老爷贾世仁,疯了。在一个暴雨如注的深夜,他狂笑着,将一壶掺了剧毒鸩鸟羽屑的“极品佳酿”,当作琼浆玉液,一饮而尽。发现时,人已僵冷多时,脸上凝固着一种极度欢愉与极度恐惧交织而成的诡异神情。
而那座曾金玉满堂、如今却笼罩在无边晦暗与流言中的贾府深宅,在一个同样阴沉的清晨,被官府派来的衙役和好奇又恐惧的乡民层层围住。几个胆大的差役,依照某些悄然流传开来的指引,屏住呼吸,用沉重的铁镐,奋力掘开了西厢房内室、那青砖铺就的地面。
掘至三丈深处,铁镐碰到硬物。拂去泥土,露出的并非什么金银财宝,而是一具扭曲蜷缩、早已化作白骨的遗骸。骸骨身上残存的华贵衣料依稀可辨当年的身份。更令人脊背发凉的是,在那枯骨紧紧交叠、护在胸前的指骨之中,竟死死攥着一枚同样深埋于地底、被泥土浸透却未曾完全腐朽的金丝蜜枣——枣身上,一点深褐的污迹,宛如永不褪色的血泪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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