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有个叫李慕白的书生,字写得端正,书也读得勤勉,可偏偏笔下文章总是干瘪无味,如同嚼蜡。眼看同窗一个个中了秀才举人,唯有他年年名落孙山,心中那股子憋闷,像块沉甸甸的石头,日夜压在胸口,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一日,李慕白垂头丧气独行瘦西湖畔。正是深秋,枯荷败叶铺满水面,映着他心头一片萧索。忽闻一阵浓烈酒香飘来,抬眼望去,只见柳树下一个醉汉,正歪斜着身子打盹。那人衣衫破旧,须发花白,脸上沾满尘土,身旁歪倒着几个空酒坛子。李慕白摇摇头,本想绕开,却瞥见醉汉怀中紧抱着一卷书稿,露出几行墨迹,龙飞凤舞,直欲破纸而出。他心头莫名一跳,忍不住俯身细看。
醉汉被惊动,眼皮微抬,露出一双清亮异常的眼睛,仿佛寒潭深水,瞬间冲散了满身醉态。他哈哈一笑,声如金石相撞:“小子,扰人清梦,可是要赔的!” 李慕白慌忙作揖告罪。醉汉摆摆手,醉眼斜斜着他:“罢了罢了,看你也是个书虫,老夫酒债缠身,拿这个抵吧!” 说着,竟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旧锦囊,随手抛了过来。李慕白下意识接住,那锦囊入手温热,沉甸甸的颇有分量。待他再抬头,柳树下空荡荡一片,只余下浓得化不开的酒香,随风飘散,仿佛那人从未出现过。
李慕白半信半疑回到家中,解开锦囊。里面并无金银,唯有一叠素白诗笺,纸上空空如也。他大失所望,随手将锦囊塞入书架深处,只当一场奇遇就此了结。
几日后,扬州知府王大人为老母做寿,广邀全城才子献诗。这王大人是出了名的附庸风雅,更兼贪吝刻薄。李慕白被几个朋友强拉着同去赴宴。席间觥筹交错,轮到献诗环节,那些富家子弟纷纷呈上重金请人代笔的华丽诗篇,王大人捻须含笑,频频点头。李慕白被点名,脑中却一片空白,窘得面红耳赤。同窗的嗤笑,知府轻蔑的眼神,如同针尖刺在他身上。
就在这火烧眉毛的当口,李慕白忽觉怀中那锦囊微微一震,竟隐隐发烫!他下意识探手入怀,指尖触到锦囊内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纸上悄然浮现。他顾不得许多,猛地掏出锦囊,抽出一张素笺——只见方才还空无一物的纸面上,此刻竟墨迹淋漓,一首七律赫然在目!李慕白不及细想,硬着头皮,对着那凭空出现的诗句高声吟诵出来。
他声音起初还有些发颤,但诗句出口,便如清泉奔涌,字字珠玑,气韵天成。那诗中气象,时而如大江东去,奔流浩荡;时而又似明月松间,清幽绝尘。满堂喧哗戛然而止,人人屏息,连王大人也惊得忘了捻须,手中酒杯悬在半空。诗毕,满堂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喝彩!那王大人更是离席上前,亲自执起李慕白的手,连声赞叹“真乃谪仙之才”,当众赏下纹银百两。李慕白捧着沉甸甸的银子,心头狂跳,低头再看手中诗笺,墨迹竟又消失无踪,唯余一张白纸。
自此,李慕白“诗仙”之名不胫而走。每逢文会雅集,或遭人刁难,或需急智应对,那锦囊便适时发烫,内中必有绝妙诗篇应时而生。他的诗作气象万千,或雄浑如岱岳,或清丽若芙蕖,每一首都惊才绝艳,引得洛阳纸贵。李慕白声名日隆,渐渐连京城贵胄也闻其名。
一日,当朝权势熏天的宰相府送来请柬,附着一张雪浪笺,上面写着宰相千金亲拟的一个刁钻诗题,更言明:三日内若得佳篇,赏黄金千两;若诗不入相爷法眼,则……后面的话没说,只滴了一大团浓墨,沉甸甸压在纸上。整个扬州城的文人噤若寒蝉,谁都知道这是催命符。
李慕白捧着那张散发着檀香与威压的帖子,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汗透重衣。他把自己关在书房,枯坐两日,抓秃了头发,对着题目依旧半个字也憋不出。眼看最后期限将至,窗外天色已黑透,他绝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力气都被抽空。就在这时,怀中那锦囊猛地灼热起来,烫得他心口一缩!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抖着手掏出锦囊,抽出一张纸。这次纸上只寥寥几行字,却非诗作,而是一行潦草的狂草:“风紧!扯呼!城南古渡头,有舟相候!”
李慕白脑中轰然一响,瞬间明白了。什么黄金千两,什么诗仙虚名,都是催命的枷锁!他再无半分留恋,抓起锦囊,连细软也顾不得收拾,趁着浓黑夜色,跌跌撞撞冲出家门,朝着人迹罕至的城南古渡狂奔而去。
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身后似乎已隐隐传来追捕者的呼喝与马蹄声。他拼尽最后力气跑到荒草萋萋的古渡口,果然见一叶扁舟静静泊在芦苇深处,船头一点孤灯如豆。他跳上船,小船无桨无橹,却自行离岸,悄无声息滑向烟波浩渺的江心。
李慕白惊魂未定,瘫坐船中喘息。忽然,头顶传来清越悠长的鹤唳。他猛抬头,只见皓月当空,清辉洒满大江,一只羽翼如雪的巨大白鹤正翩然盘旋而下,姿态飘逸得不似凡间之物。更令他心神剧震的是,鹤背上端坐一人,青衫磊落,一手持酒壶,一手对他招摇,赫然便是当年柳树下那个赠他锦囊的醉汉!此刻他须发飞扬,醉眼含笑,哪里还有半分落魄,分明是谪落人间的仙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