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有个穷画匠,叫吴生,画得一手好人物。可怪的是,他笔下那些公子王孙、闺阁仕女,个个眉眼精致,衣纹流畅,偏偏像是纸糊的灯笼,空有架子没魂灵。日子久了,主顾越来越少,吴生守着几卷画稿,啃着冷馒头,日子过得比屋角积的灰尘还寡淡。
这天,吴生饿得前胸贴后背,揣着最后一幅没人要的《麻姑献寿图》,硬着头皮又去了城西绸缎庄的周掌柜家。周家正在修园子,管事的把他拦在门口,斜着眼说:“吴相公,您这画,神气差那么一截火候,东家说了,贴新房子里怕压不住。” 吴生臊得脸皮发烫,抱着画,灰溜溜往回走。
天色阴惨惨的,眼看要落雨。吴生心里憋闷,抄了条荒僻小巷。巷子尽头,孤零零一棵老槐树,被风刮得呜呜响。树下蜷着个老乞丐,头发胡子乱得像枯草窝,一身破衣烂衫,颜色都辨不清了,手里却死死攥着一杆秃了毛的笔。那笔杆黑黢黢,油光锃亮,像是被人摩挲了几辈子。
吴生看他冻得哆嗦,心里一软,把怀里仅剩的一个硬馒头掏出来,塞进老人手里。老乞丐眼皮一掀,浑浊的眼珠竟透出点奇异的光,嘿嘿一笑,露出几颗黄牙:“后生心肠倒不坏。老朽没啥报答,这支笔,跟了我大半辈子,送你了!” 不等吴生推辞,那杆破笔已塞到他手中。吴生只觉手心一沉,一股奇异的冰凉顺着手臂直往上窜。再一抬头,老槐树下空空如也,哪还有人影?只有那破笔实实在在握在手里。
吴生半信半疑回到家。铺开一张半旧的宣纸,顺手用那秃毛旧笔蘸了点残墨,试着勾了只停在窗棂上的麻雀。笔尖刚一触纸,吴生手猛地一抖!那笔竟像活了一般,带着他的手在纸上飞走!只见墨线流泻,麻雀的绒毛根根分明,小眼珠晶亮,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仿佛随时能扑棱翅膀飞走,啄食他案上的墨点!吴生看得目瞪口呆,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直咧嘴。
吴生得了这支神笔,如同瞎子睁开了眼。他不再画那些死气沉沉的人像,专在破庙断墙上涂抹。画风狂放不羁,墨泼得如暴雨倾盆,笔走得似蛟龙出海。画那怒目的金刚,须发戟张,肌肉虬结,观者仿佛能听到金刚杵破风的呼啸;画那出水的蛟龙,鳞爪飞扬,搅动墨云,看客只觉腥风扑面,直欲后退避让;画那月下独酌的狂生,衣袂翻飞,醉眼迷离,连墙缝里钻出的野猫都对着画喵喵叫,像是要讨杯酒喝。这些画惊动了整个苏州城,人人争看,称他为“画疯子”,可那画里的精气神,活脱脱像是要撞破墙壁跳出来!吴生的名号“画圣”,不胫而走。
这名声终于传到了京城。当朝炙手可热的威远侯爷正为新建的“万寿阁”犯愁,遍寻天下名家作画,总觉得匠气太重,配不上阁子的气派。闻听江南出了个“画圣”,二话不说,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军令,把吴生“请”进了威远侯府。
侯府深似海。威远侯端坐堂上,蟒袍玉带,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吴生:“吴先生,本侯这‘万寿阁’,要的是‘百仙朝元图’。一百零八位神仙,仙姿道骨,祥云瑞霭,一个都不能少!画好了,金山银山随你搬。画不好嘛……” 侯爷没往下说,只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浮沫。吴生脊背发凉,那秃笔在袖中,似乎也轻轻一颤。
吴生被关进侯府深处一座高阁,成了笼中鸟。侯爷派了人日夜看守,画案上堆满金粉、朱砂、孔雀石、青金石磨成的昂贵颜料,在灯下闪得刺眼。吴生握着那支秃笔,却觉得有千斤重。他勉强提笔,蘸了金粉,想画西王母的凤冠。笔一落,往日那种酣畅淋漓、如有神助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画出来的线条僵硬死板,金粉堆砌得俗不可耐,西王母端坐云端,却像个穿戴华丽的木头人。吴生额头冒汗,连画几张,张张呆板无神,连他自己看了都想撕掉。
看守的管事脸拉得老长,阴阳怪气地催:“吴大画圣,侯爷等着瞧呢!您可别砸了自己的招牌!” 威压日重一日,吴生夜夜难眠,对着那些流光溢彩的颜料,如同对着烧红的烙铁。他怀念起苏州城破墙上肆意泼洒的墨痕,那才是他的命!
又熬了三天三夜,吴生双眼赤红,形销骨立。这天夜里,窗外雷声隐隐,乌云压城。吴生看着画架上那幅刚涂完底色的巨画,上面只有几个呆滞的神仙轮廓。一股憋屈了多日的邪火猛地窜上心头!他猛地抓起那支秃笔,也不蘸那些金粉朱砂,径直戳进最普通的墨池,饱蘸浓墨!
“去他娘的祥云瑞霭!去他娘的仙姿道骨!” 吴生心中怒吼。秃笔在手,仿佛挣脱了所有枷锁!他不再想什么侯爷,只想痛快!笔锋如刀,狠狠劈向画纸!一道浓黑粗犷的墨迹,如同破开混沌的巨斧,横贯画幅!
霎时间,高阁内平地起风!画纸无风自动,哗哗作响。那道墨迹竟似活了过来,在纸上急速扭动、膨胀!墨色深处,隐隐透出鳞甲的光泽!一声沉闷悠长的龙吟,竟穿透画纸,在阁楼里轰然炸响!轰隆!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紧接着炸雷滚过屋顶,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暴雨倾盆而下,砸得琉璃瓦噼啪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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