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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间府的初冬,天色总是灰蒙蒙的,像一块洗不净的旧布。城东一条逼仄的小巷深处,那扇歪斜的木门里,苦涩的药味早已浸透了每一寸木头和土墙,顽固地盘踞着,挥之不去,成了这柳家唯一的、令人窒息的标识。
柳明躺在土炕上,薄被盖不住他嶙峋的肩胛。每一次呼吸都像破风箱在艰难拉扯,胸膛微弱地起伏,带出一连串沉闷压抑的咳嗽。蜡黄的脸深深凹陷下去,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光,此刻正艰难地转向炕沿边忙碌的身影。
那是他的妻,素娥。一身洗得发白、打着几处细密补丁的粗布棉袄,袖口早已磨得起了毛边。她正专注地守着炕头小泥炉上煨着的药罐。火光跳跃,映亮她半边侧脸。纵然是粗衣陋食,纵然被沉重的忧虑和操劳刻下了痕迹,也难掩那眉目间天然流转的清丽与温婉。只是此刻,那双好看的眼睛下是浓重的青影,写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
药汁在罐里咕嘟咕嘟翻滚,苦涩的气息更加汹涌地弥漫开来。素娥用一块破布垫着,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药汁倾入粗瓷碗中。黑褐色的液体,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夜色。
“明郎,”她端着碗坐到炕沿,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该喝药了。”她舀起一勺,凑到唇边仔细吹凉,才小心翼翼地送到柳明嘴边。
柳明的嘴唇干裂起皮,微微翕动,顺从地咽下。药汁入口,他眉心本能地一蹙,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素娥看在眼里,心头一酸,忙用袖子替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药渍。
“这药……好苦。”柳明的声音微弱嘶哑,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的叹息。
素娥强压下鼻尖的酸楚,努力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温软的、安抚的笑:“良药苦口,忍着些。你好了,日子就甜了。”她又舀起一勺,凑近吹着,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一碗苦药,而是世间最珍贵的琼浆,“再难喝的药,我都替你尝过温凉了,安心喝下去。”
柳明浑浊的目光落在妻子脸上,那强撑的笑容比哭泣更让他心口绞痛。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猛然袭来,撕心裂肺,几乎要将单薄的胸腔震碎。素娥慌忙放下药碗,俯身将他半扶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拍抚着他的背脊,瘦骨嶙峋的触感硌着她的掌心。
剧烈的震动让柳明眼前发黑,咳喘稍平,他无力地靠回枕上,喘息急促而破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锣般的杂音。方才喝下的那点药汁,此刻似乎都化作了更深的绝望,沉甸甸地坠在五脏六腑。他微微偏过头,不想让妻子看见自己眼中那再也掩饰不住的死灰之色。
巷子对面,隔着几株落光了叶子的老槐树,是一座气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朱漆大门。门楼高耸,两只石狮子张牙舞爪,睥睨着这条贫瘠的小巷。门楣上悬挂着巨大的鎏金匾额——“钱府”。
此刻,二楼一间临巷的暖阁里,窗子开了一条细缝。钱万贯那张肥腻的脸几乎要贴在冰凉的窗棂上,绿豆般的小眼透过缝隙,死死盯着对面柳家那扇破败的门板,眼神里翻滚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邪火。
“啧啧,柳明那痨病鬼,眼瞅着是熬不过这个冬了。”他搓着肥厚的手掌,指节上硕大的翡翠扳指在昏暗光线下幽幽发绿,“可惜了素娥这朵鲜花,插在了他那堆臭不可闻的牛粪上!”他口中的热气喷在窗玻璃上,凝起一小片模糊的白雾。
暖阁内炭火烘烤得暖意融融,几乎有些燥热。钱万贯身上裹着厚实昂贵的紫貂皮裘,可心里却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焦灼难耐。素娥那低眉顺眼熬药的模样,那强作欢颜安抚丈夫的神情,像带了钩子,一下下挠在他心尖最痒处。他钱万贯河间府数得着的豪商,要什么没有?偏偏这朵近在咫尺的小花,看得见,却总也嗅不到香气,更别提折在手里!
一个穿着体面长衫、留着山羊胡的瘦高管家悄无声息地凑近,低声道:“老爷,您要的东西,有眉目了。”
钱万贯猛地转身,脸上的肥肉因急切而抖动:“快说!在哪儿?真能……真能换了那柳明的魂儿?”
管家压低了嗓子,声音带着一种诡秘的腔调:“城外三十里,法华寺后山……有个荒废的地窖,里面住着个老和尚,听说……不是凡俗路子。专会些‘移魂换命’的秘法!不过……”
“不过什么?”钱万贯不耐烦地催促。
“要价……不菲。”管家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而且,凶险!据说一个不慎,施术者也可能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钱万贯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绿豆眼凶光毕露:“凶险?哼!老子做生意,哪趟不凶险?富贵险中求!柳明那身子骨,油尽灯枯,正好!这壳子归了我,素娥……”他想到那温婉的人儿即将落入自己怀中,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什么凶险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钱不是问题!快去办!越快越好!柳明那鬼样子,怕是拖不了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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