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如箭矢般倾泻而下,砸在油纸伞上咚咚作响。刘楚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望着眼前泥泞不堪的官道,车轮深陷,马蹄打滑,整支队伍早已寸步难行。
而此刻的彭蠡泽畔,已是人间地狱。
浑浊的洪水如千万头疯兽,撕咬着脆弱的堤岸。
“轰!”又一段河堤崩塌,浊浪排空,瞬间吞没了沿岸的村落。茅草屋顶在洪流中翻滚,像破碎的纸船,转眼便被撕成碎片。
“救命啊!救命!”
“孩子!我的孩子!”
凄厉的哭嚎声刺破雨幕。
一个妇人死死扒着半截浮木,怀中的婴儿早已没了声息,小小的身子被水流冲得摇晃,像一具残破的布偶。
她伸着手,向岸边挣扎,可一个浪头打来,母子二人瞬间消失在漩涡之中。
另一边,一对花甲之年的夫妻,还没来的及呼救,便被浪头冲走,踪迹全无。
吴喜站在摇摇欲坠的营帐前,目眦欲裂。
他的铠甲上沾满泥浆,雨水顺着铁甲缝隙渗入,寒意如刀。
营寨早已溃不成军,帐篷倒塌,粮草浸泡在污水中,战马嘶鸣着在泥泞里挣扎,马蹄深陷,再也站不起来。
“将军!东边堤……东边堤也垮了!”一名士兵踉跄奔来,脸上布满泥浆与血痕,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吴喜猛地攥紧佩剑,咬牙切齿道:“调集所有人!全部去堵缺口!”
“将军!使不得啊!”副将王猛冲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臂甲,雨水顺着他的铁盔流下,混着血水,在脸上冲刷出狰狞的沟壑。
“军中半数染病,剩下的连站都站不稳!再这样下去,我们全得死在这儿!为今之计,我们应带着剩余将士撤离此地,保存实力要紧。”
人于灾厄面前仿若蝼蚁,况且他们方经一场恶战,亟待恢复体力,偏逢水患,多数将士罹患风寒,沉疴难起。
后撤,留存实力,或许是上上策,可这里尚有数千户百姓……
“那百姓呢?”吴喜怒吼,声音几乎撕裂喉咙,“就让他们等死吗?你我身为朝廷将领,保境安民是职责。”
王猛冷笑,眼中尽是疯狂与不屑,“职责?呵……将军,你看看他们!”
他猛地指向营外,泥泞中,士兵们横七竖八地倒着,脸色灰败,嘴唇发紫。有人蜷缩着咳血,有人高烧不退,在雨水中抽搐。
而更远处,洪水肆虐的村庄里,浮尸随波逐流。
一个老人抱着孙子的尸体,呆坐在水中,眼神空洞,任由雨水冲刷。几个孩童趴在树梢,哭得撕心裂肺,而树干正在洪流的冲击下一点点倾斜……
“他们迟早要死!”王猛嘶吼,“战乱、洪水、疫病,又有何分别?我们救不了他们!若是再不撤离,我们连自己都救不了!”
吴喜冷眼听着王猛讲完,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眸色深的似要将人撕碎。
“怎么会没有分别?”
吴喜的声音如雷炸响,盖过暴雨的嘶吼。他双目赤红,雨水顺着铁甲流淌,却浇不熄他胸腔里那团烧灼的火。
“他们是我大宋的百姓!是朝廷的供养人!”他死死攥着剑柄,骨指发白,“只要我吴喜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他出身寒门,未曾读过诗书,不懂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可爹娘从小教导他人命关天,不能轻弃?
陛下赏识他,给了他这把剑,这身铠甲,不是让他苟且偷生的!是让他护住这江山,护住这江山下的黎民百姓!
他猛地转身,雨水飞溅,“全军听令!”
“即刻赶赴堤坝,抢救百姓!”
“临阵脱逃者……”
寒光一闪,佩剑出鞘三寸,“杀无赦!”
王猛脸色阴鸷,雨水顺着他的铁盔滴落,在脸上蜿蜒出狰狞的痕迹。他盯着吴喜的背影,眼中的怨毒几乎化为实质
“末将……遵命。”
他咬牙拱手,转身时却一脚踩进泥泞,污水溅起,像极了心底翻涌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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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楚玉的马车在泥泞中艰难行进了半月有余。
当车帘终于掀开时,眼前的景象让她浑身发冷。
本该旌旗招展、列队相迎的三万大军,此刻只剩下不到千人稀稀拉拉地站在雨中。吴喜和王猛站在最前,铠甲上满是泥泞和血迹,脸上写满疲惫。
他们身后,士兵们相互搀扶着,许多人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倚着长矛勉强支撑。
“末将拜见长公主。”吴喜等人单膝跪地,声音透过雨幕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刘楚玉的目光越过众人,望向远处的营地。
浑浊的洪水已经漫过了一半的营寨,倒塌的军帐像破败的纸鸢般漂浮在水面上。几面残破的军旗半浸在污水中,旗面上的“吴”字早已模糊不清。
岸边堆积着无数尸体,有士兵的,也有百姓的。一些尚未被冲走的尸体肿胀发白,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偶尔有几只乌鸦落下,啄食着腐肉,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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