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边呼啸的风声,裹挟着萧绝那句石破天惊的“共天下”,在沈云昭心头反复激荡,久久不息。那滚烫的宣言与悬崖下翻涌的云海一同烙印在她灵魂深处,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烧感与沉甸甸的分量。然而,西山猎场的喧嚣与凶险容不得片刻沉溺。靖王的玄甲亲卫以雷霆之势清理了崖上残留的痕迹,惊雷亲自带人下探深渊搜寻蛛丝马迹,萧绝则脱下沾满尘泥的外袍,仅着暗色劲装,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姿态,亲自护送沈云昭返回御帐区域。
他并未刻意避嫌,一手控缰,一手始终虚扶在她腰侧,挺拔的身躯为她挡去了大部分窥探的目光和猎场凛冽的秋风。那玄色劲装下贲张的力量感与残留的杀伐气息,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或惊疑、或探究、或嫉恨的眼神隔绝在外。沈云昭能感受到无数道视线如同芒刺,聚焦在她身上,尤其是三皇子萧玦那道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毒汁的目光。她面色沉静如初,只是裹紧了身上那件残留着萧绝体温与沉水香气息的玄色猎装外袍,任由那霸道的暖意渗透冰凉的四肢百骸。萧绝此举,无异于在皇帝眼皮底下,在勋贵宗亲云集之所,向所有人宣告了靖王府对沈家、对沈云昭的绝对庇护与……某种超乎寻常的联结。
皇帝萧衍高坐于观猎台上,将崖边那惊心动魄的变故与此刻萧绝护送沈云昭归来的情形尽收眼底。他面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意,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精光。待萧绝与沈云昭上前行礼复命,他只温言嘉许了靖王“神勇护驾,忠勇可嘉”,又对沈云昭“受惊”表示了象征性的安抚,赐下压惊的御酒与贡缎,对刺客的身份与幕后指使却只字未提,轻飘飘一句“着有司严查”便带了过去。这份刻意的轻描淡写,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投入冰块,非但未能平息波澜,反而让御帐周围的空气更加凝滞压抑。人人心中都清楚,这又是一笔被暂时压下的滔天血债,只待合适的时机引爆。
沈云昭垂眸谢恩,心中一片冰寒。天子的制衡之术,永远是这般冷酷而高效。利用她沈家吸引三皇子一系的火力,利用靖王这把最锋利的刀去劈砍荆棘,而他自己,则高坐云端,俯瞰着龙子们与臣子们在血雨腥风中厮杀,维持着那微妙的、随时可能倾覆的平衡。她沈家,不过是这盘棋局上一枚分量稍重的棋子罢了。要想挣脱这棋子的命运,唯有……执棋!萧绝那“共天下”的宣言,在此刻显得如此清醒而必要。
她需要属于自己的、扎根于朝堂而非仅仅依附于靖王府的力量!
**半月后,帝都,贡院。**
深秋的寒意已浓,贡院门前那两尊饱经风霜的石狮子,在肃杀的秋风里更显威严。巨大的朱漆大门缓缓洞开,如同巨兽苏醒,吐出里面熬炼了九天九夜的举子。人群如潮水般涌出,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刻满了疲惫、焦虑、茫然,甚至绝望。九天暗无天日的号舍煎熬,耗尽的不只是笔墨,更是心神。
在这片或颓丧或麻木的人潮边缘,一个身影显得格外沉静。他穿着浆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的青色布衫,身形略显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面容清癯,肤色带着久不见天日的苍白,唯有一双眼睛,明亮、锐利,如同淬炼过的寒星,穿透人群的喧嚣与自身的疲惫,精准地投向贡院街角一辆不起眼的青呢马车。那眼神深处,翻涌着刻骨的仇恨,更有一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决绝。他叫顾砚舟。
马车帘幕低垂,纹丝不动。车内,沈云昭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只簪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指尖捻着一枚温润的墨玉棋子,隔着细密的竹帘缝隙,目光落在那个青衫身影上。红袖侍立一旁,低声道:“小姐,顾公子出来了。看神色,应是……成了。” 沈云昭没有回应,只是指尖的棋子无声地转动了一下。顾砚舟,江南寒门,满门七十三口尽殁于十年前一场诡异的漕运大火。表面是天灾,醉月楼耗费数年抽丝剥茧,所有的线索最终都隐隐指向当时主理江南漕运、如今已是三皇子萧玦钱袋子的户部侍郎——孙启仁!亦是沈府血夜中,那位“孙先生”的亲侄!血海深仇,同仇敌忾,加之其本身才华横溢,心性坚韧,正是沈云昭布局朝堂、撬动世家垄断最锋利也最隐秘的一把寒刃。她助他摆脱追杀,隐姓埋名,为他延请名师,提供庇护,等的就是今日。
“盯着放榜。传话给‘松涛先生’,殿试之前,顾砚舟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沈云昭的声音清冷如碎玉,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红袖肃然应诺:“是!” 松涛先生,乃当世大儒,清流领袖,性情刚直,素来鄙弃党争,门生故旧却遍布朝野,影响力深植于士林清议之中。沈云昭费尽心机,以顾砚舟的才学与身世惨烈打动了他,得其收为关门弟子。这一步棋,至关重要。唯有借松涛先生这块“清流无暇”的金字招牌,才能最大程度地洗脱顾砚舟身上可能被打上的“靖王党”或“幸进”的烙印,让他的崛起显得“名正言顺”,让寒门士子看到希望,也让那些盘踞高位的世家大族,无法在明面上轻易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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