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金殿传胪。**
巍峨的奉天殿前,丹陛九重,御香缭绕。文武百官依品阶肃立,鸦雀无声。唯有礼部尚书浑厚悠长的唱鸣声,穿透肃穆的空气,回荡在偌大的广场之上:
“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顾砚舟!”
“一甲第二名,榜眼——……”
“一甲第三名,探花——……”
当那个清朗而陌生的名字响彻云霄时,百官队列中掀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细微骚动。无数道目光,惊疑、审视、忌惮、探究,如同无形的箭矢,瞬间聚焦在丹陛下那个身着崭新绯红状元袍、头戴金花乌纱帽的年轻身影上。
顾砚舟!一个从未在帝都世家子弟圈层中出现过的名字!一个彻头彻尾的寒门子弟!
他面容依旧清癯,但洗去了贡院门前的疲惫,在绯红官袍的映衬下,显出一种玉树临风般的清贵气度。他步伐沉稳,不疾不徐,一步一步踏上那象征着无上荣光的丹陛。阳光落在他挺直的背脊和清亮的眼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周遭那些复杂叵测的目光只是拂面清风。只有深深望进他眼底,才能捕捉到那冰层之下,压抑了十年、足以焚毁一切的复仇烈焰。他对着御座方向,深深一揖,姿态恭谨,仪态完美,挑不出一丝错处。
御座之上,皇帝萧衍看着阶下那抹耀眼的绯红,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欣慰笑容,眼底却是一片深潭。寒门出贵子,本是彰显他这位天子“唯才是举”圣德的绝佳招牌。然而,这个顾砚舟,出现得太突兀,崛起得太迅速。松涛先生的关门弟子?皇帝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文臣队列前排那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的老臣。松涛先生眼帘微垂,仿佛入定,对周遭一切恍若未觉。这老狐狸,从不轻易收徒,更从不沾染党争……皇帝心中念头飞转,最终化作一声温和的嘉许:“顾卿年少英才,文章锦绣,气度不凡,甚慰朕心。赐琼林宴!”
“谢陛下隆恩!” 顾砚舟的声音清越,响彻大殿。
然而,这表面的祥和注定短暂。
琼林宴设在皇家御苑“澄心园”,本是新科进士与天子、重臣同乐,彰显皇恩浩荡的盛事。丝竹悠扬,觥筹交错,一派和乐融融。沈云昭作为新晋的“昭阳县主”,亦在受邀之列。她坐于女眷席次稍偏的位置,一身浅碧色宫装,低调而不失雅致,目光平静地掠过宴席,仿佛只是寻常赴宴。
宴至中席,气氛正酣。三皇子萧玦端着一杯御酒,脸上挂着惯有的、略显阴柔的笑意,踱步至新科进士们聚集的区域。他目光如同淬毒的蛇信,在顾砚舟身上逡巡片刻,忽而朗声一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丝竹之声,吸引了全场注意:
“顾状元文采斐然,金殿对策更是见解精辟,本王佩服!只是……” 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刺骨的阴冷与毫不掩饰的恶意,“本王听闻顾状元出身江南,不知可识得十年前那位在漕运上‘因公殉职’、却累得数十船工百姓葬身火海的顾……什么来着?哦,顾明远?似乎也是江南寒门翘楚?顾状元与这位,不知是何渊源?莫非是……同宗?”
“轰——!”
萧玦话音落下,整个澄心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丝竹骤停,笑语凝滞。所有人的目光,惊骇、怜悯、幸灾乐祸,齐刷刷地盯在顾砚舟身上!十年前江南漕运那场震惊朝野的惨案,顾明远满门尽灭,虽最终以“意外失火,主事官顾明远监管不力,引咎自焚”草草结案,但其中疑窦重重,稍有见识者都心知肚明。此刻被三皇子在琼林宴上、天子面前骤然揭开,直指顾砚舟身世,其用心之险恶,手段之毒辣,昭然若揭!这是要当众撕开顾砚舟的伤疤,更要污其父名,将他这个新科状元彻底钉在“罪臣之后”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更要借此打击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尤其是刚刚在西山与他撕破脸的靖王和沈家!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顾砚舟端着酒杯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清俊的面容血色瞬间褪尽,那双明亮的眼眸深处,翻涌起滔天的悲恸与恨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三弟此言差矣!”
一个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如同寒铁交击,骤然响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只见靖王萧绝不知何时已离席起身,玄色亲王常服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如渊渟岳峙。他并未看顾砚舟,一双寒潭般的眸子冷冷地直视着萧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压与毫不掩饰的讥诮。
“陈年旧案,卷宗早有定论。父皇当年亦有明旨,顾明远虽有失察之过,然其心悯下,其行可悯,其家属无辜受累,亦得抚恤。三弟今日在琼林盛宴之上,天子驾前,旧事重提,字字诛心,意欲何为?” 萧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带着金石之音,“莫非是质疑父皇当年圣裁不公?还是觉得我大胤律法,可容你在此妄议已决之案,攀诬新科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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