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鱼腥味混杂着潮湿的木头腐朽气息,几乎成了杭州城外运河码头的烙印。天刚蒙蒙亮,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要砸下来。城门刚开不久,等待入城的队伍排得老长,大多是附近村镇赶来卖货的农人,间或夹杂着几支风尘仆仆的商队。喧哗声、抱怨声、牲口的响鼻声,搅合成一团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噪音。
“都排好了!别挤!路引文书拿出来备查!”城门吏扯着嘶哑的嗓子,眼皮耷拉着,显然没睡醒,动作敷衍地翻看着递到眼前的纸张。
一支不起眼的商队排在队伍中段。领头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皮肤黝黑粗糙的中年汉子,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褂,腰里系着草绳,活脱脱一个常年跑水路的小行商。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不起眼的伙计,推着几辆堆满粗麻布包裹的独轮车,包裹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药草混合着廉价熏香的味道。
正是改头换面的影子。他微微弓着背,眼神浑浊,带着底层商贩特有的那种疲惫和一点市侩的精明,将一个皱巴巴的路引文书递了过去,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军爷辛苦,小的是从江州来的,贩点药材香料,给城里‘济世堂’送的货。”他口音带着点模糊的南方腔调,听起来毫无破绽。
城门吏皱着眉头,嫌恶地用两根手指捏着那油腻的文书边缘,草草扫了一眼:“江州来的?最近北边可不太平,乱匪闹得凶。”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影子,“你这批货……”
“哎哟军爷明鉴!”影子立刻叫起苦来,声音拔高了几分,引得前后的人都看过来,“小的就是赚点辛苦钱,哪敢沾那些杀头的买卖!这不,路上还遭了灾,折损了好些人手,晦气啊!”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伸手去掏怀里,似乎想拿点“茶水钱”疏通,动作间,一个用粗麻布包着的、巴掌大小、沉甸甸的东西“啪嗒”一声掉在泥泞的地上,滚了几滚,正好停在城门吏脚边。
城门吏下意识地低头。影子脸色“唰”地白了,手忙脚乱地要去捡,嘴里语无伦次:“哎呦瞧我这手笨的!军爷别见怪,就是点不值钱的玩意儿……”
城门吏却比他快了一步,脚尖一勾,那布包散开一角,露出一抹刺目的暗金色——那是半截极其精致的黄金令牌一角,上面似乎还刻着细小的文字,绝非普通商贾之物!城门吏的眼睛瞬间瞪圆了,猛地弯腰一把将那东西抓在手里,厉声喝道:“这是什么?!”
影子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这…这是…路上…路上捡的!对!捡的!看着像金的,小的…小的鬼迷心窍……”他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四处瞟,那副惊恐万状的模样,活脱脱一个贪小便宜被发现的小商人。
城门吏却死死攥住那令牌,又一把夺过影子递过来的路引文书,对着上面的名字和画像仔细比对影子的脸,眼神越来越锐利。“赵大?哼!”他猛地一挥手,“来人!给我拿下!连人带货,仔细搜查!此人形迹可疑,恐是北边乱匪的探子!”
几个如狼似虎的守城兵立刻扑上来,不由分说将影子扭住。影子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嘴里喊着冤枉,眼神深处却一片冰冷漠然。商队的伙计们顿时乱作一团,有人哭喊,有人试图辩解,场面一片混乱。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影子被推搡着押向城门旁的临时羁押棚屋时,他那只被反剪在身后的手,极其隐蔽地在一个堆着杂物的破箩筐缝隙里,飞快地塞进了一个薄薄的、浸过桐油防水的小竹筒。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个时辰,就飞进了杭州城最深处那座奢华得近乎压抑的陆府。
书房里,熏炉吐着昂贵的龙涎香,却驱不散空气里的凝重。家主陆文渊,这位掌控江南盐铁命脉、跺跺脚能让半个大梁震动的老人,此刻正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望着窗外一丛被修剪得过分规整的翠竹。他身形清瘦,穿着家常的深紫色锦缎直裰,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微微佝偻的背脊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暮气。
“父亲。”一个低沉恭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陆文渊的长子陆文远快步走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湿漉漉的竹筒,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刚送来的,城门口截获的,从那个可疑商人身上搜出来的密件。”他双手将竹筒奉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陆文渊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保养得宜,皱纹不多,但一双眼睛却深陷在眼窝里,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闪烁着鹰隼般的精光。他接过竹筒,拔掉封蜡,动作沉稳,指尖却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他展开里面卷着的薄绢,只看了一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骤然收缩!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薄绢上只有一行潦草却力透纸背的血字:
> **张辰重伤不治,已于三日前身故。枭首悬于雁门关示众。北境群龙无首,速决江南!**
落款处,是一个极其隐秘、但陆文渊绝对认识的暗记——属于张辰麾下情报网核心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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