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坑深处,火焰的余烬仍在苟延残喘,舔舐着焦黑的木料与散落的煤渣,散发出浓烈的焦糊与皮肉烧灼的恶臭。刺鼻的白烟混合着墨衡改良毒烟残留的诡异淡蓝,如同一条条垂死的毒蛇,在断壁残垣间盘旋不散,遮蔽了惨淡的月光。
死寂。
蛮族潮水般的咆哮与兵戈碰撞的喧嚣已然退去,只余下零星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压抑到极致的、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呃…咳咳…嗬…” 呻吟声来自矿坑的各个角落。侥幸未死的蛮族战士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或捂着眼睛疯狂抓挠,涕泪血污横流;或抱着被猛火油灼烧的肢体,发出不成调的哀嚎。他们眼中属于野兽的凶光彻底熄灭,只剩下对那烈焰地狱的无边恐惧和对死亡的卑微乞怜。
护卫们拄着火铳或长刀,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和血水浸透了内衬。他们沉默地扫视着这片人间炼狱,眼神疲惫却冰冷如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地上散落着断肢、碎裂的骨棒、扭曲的弯刀,还有几具被烧得焦黑蜷缩、难以辨认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李岩还剑入鞘,剑尖犹自滴落一滴粘稠的暗红。他脸色苍白,左臂的衣袖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染红了布帛,所幸伤口不深。他站在一片狼藉之中,挺拔的身姿如同被风雪摧残却依旧不屈的青松。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哀嚎的蛮族,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深沉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寒。最后,他的视线落向工棚门口。
墨衡靠着门框,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上。他松开紧握的右手,那柄精钢短匕“哐当”一声掉落在脚边,染血的刃口在微弱的火光下泛着寒光。他摊开左手,掌心那块嵌着毒箭的矿石样本,沉甸甸的,冰冷刺骨。虎口崩裂的伤口传来阵阵钻心的痛楚,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低头看着矿石上幽蓝的箭头,又抬眼望向矿坑中那片被猛火油肆虐过的焦黑区域,看着那些痛苦翻滚的躯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偏过头,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墨待诏!” 老吴和其他几个矿工围了上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带着对墨衡的敬畏。方才那决绝狠厉的“以毒攻毒”和点燃猛火油的命令,彻底颠覆了他们对这位年轻“待诏大人”温文尔雅的印象。
“没事…呕…” 墨衡摆摆手,声音嘶哑,“清点伤亡…救治我们的人…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呻吟的蛮族,“能救的…也先捆起来。”
“是!” 老吴应声,立刻招呼人手。
李岩走了过来,蹲下身,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衬下摆,不由分说地抓起墨衡满是血污的手,开始为他包扎虎口的伤口。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
“做得很好。” 李岩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经历过生死后的平静,“若非你当机立断,此刻你我,皆为冢中枯骨。”
墨衡感受着手掌被布条勒紧的痛楚,也感受着李岩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份量。他看着李岩手臂上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李大人,你的伤…”
“皮肉之苦,无碍。” 李岩打断他,包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墨衡的脸,“方才那毒烟…是你临时改的?”
墨衡沉默地点点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地上那支被撬下来的毒箭:“箭上有毒…剧毒。我只是刮下一点,混进了烟雾弹里的刺激粉末…想着以其人之道…没想到…” 他喉咙有些发紧,后面的话没说出口——没想到效果如此恐怖。
李岩包扎完毕,用力打了个结,站起身,目光如电,射向矿坑深处那片依旧弥漫着诡异淡蓝烟雾的区域:“毒辣,但有效。战场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对豺狼仁慈,便是对袍泽的残忍。”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况且,这毒,这箭,本就是冲着你我性命来的!”
就在这时,负责清理战场边缘的护卫发出一声低呼:“大人!墨待诏!这里有发现!”
两人立刻循声望去。只见在之前射出毒箭、被火铳击毙一名杀手的矿渣堆后,护卫从碎石和灰烬中拖出一具穿着黑色紧身夜行衣的尸体。尸体脸上覆盖着冰冷的金属面具,胸前两个焦黑的弹孔清晰可见,正是被燧发短铳近距离击杀的“癸七”。
护卫小心翼翼地用刀挑开尸体的衣襟和面具下的缝隙检查,很快,在尸体的内衬夹层里,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的漆黑令牌。令牌触手冰凉沉重,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状纹路,正面阴刻着一个狰狞的、仿佛在无声咆哮的兽首图案——獠牙毕露,双目空洞,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凶戾之气。令牌背面,则用更小的阴文刻着一个古篆字:“玄”。
“黑冰台…玄甲…” 李岩接过令牌,指尖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和兽首的狰狞纹路,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如同凝结了万载寒冰。一股寒意,比这矿坑的冬夜更加刺骨,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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