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他齿缝间挤出。
“墨少监?您怎么了?”守在窝棚口的匠徒听到动静,慌忙探头进来。
墨衡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胸口缠着的布条似乎又渗出了些许暗红。他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角落里堆放的纸笔——那是王承恩后来派人送来的,比木板炭条精细得多。
匠徒会意,立刻取来纸笔。
墨衡的手依旧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笔尖几次落在纸上都划出歪斜的痕迹。他闭上眼,强行集中精神,对抗着身体的剧痛和意识的虚弱,将脑海中刚刚得到的、关于坩埚炼钢的关键控制要点——尤其是需要特制的高温陶土坩埚,以及利用不同颜色火焰判断温度区间的方法——用最简练的文字和图示,歪歪扭扭地记录下来。
“给…赵叔…”墨衡的声音气若游丝,将那张墨迹未干、字迹扭曲的纸递给匠徒,“按…这个…试…火…颜色…坩埚…要新的…耐烧的…”
匠徒看着纸上那从未见过的古怪要求(观察火焰颜色?特制坩埚?),又看看墨衡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不敢多问,用力点头:“少监放心!我这就送去!”转身飞快跑向炉火熊熊的工坊深处。
墨衡疲惫地瘫倒回硬板床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刺痛。意识中,那代表着防护力场强度的微弱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他闭上眼,听着外面永不停歇的锻锤声。
种子,已经播下。能否发芽,能否在现实的冻土中破壳而出,只能交给炉火,交给时间,交给那些在烟熏火燎中永不放弃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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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南麓,临时校场边缘**
寒风似乎比前几日更刺骨了些。戚光拄着拐,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矗立在校场边缘的一个小土坡上。他不再亲自下场嘶吼,只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冷冷地俯瞰着下方操练的队列。
“第一排!蹲姿!举棍!”
“射击!”
“砰!”
“退后!”
“第二排!上前!预备!”
“射击!”
“砰!”
口令由他亲选的几个嗓门洪亮、动作相对标准的什长轮流发出。虽然少了戚光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但口令的节奏和队列轮转的衔接,竟比之前更加流畅、迅捷!新兵们在反复的捶打下,动作已经形成了初步的肌肉记忆。蹲下、举棍、模拟射击、后退、装填、上前…整个“三叠浪”的雏形,如同一条略显僵硬但已能连贯游动的蛇,在校场上翻滚。
进步是肉眼可见的。队列的混乱大幅减少,动作的整齐度和速度显着提升。几个什长眼中也渐渐有了些神采,指挥起来更有底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校场单调的号令和脚步声。一匹快马卷着烟尘,直奔土坡上的戚光而来。马上的骑士是戚光的亲兵戚石头,他脸色涨红,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千…千户大人!来了!来了!”戚石头喘着粗气,声音都在发颤。
戚光眉头一拧,拄着拐的手下意识收紧:“什么来了?”
“枪!燧发枪!”戚石头猛地指向工坊的方向,眼睛亮得吓人,“工坊那边…赵工头派人送来的!说是…说是墨少监醒了后,指点他们用新法子试制出来的第一批!就…就三支!让您…让您看看能不能试试!”
如同平地惊雷!
戚光拄着拐的身体猛地一晃,深陷的眼窝中,那两团沉寂了片刻的火焰轰然爆燃!枪!真正的燧发枪!不是木棍!墨衡…他竟真的在鬼门关前,带回了破局的钥匙?!
下方校场上的操练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所有新兵都听到了戚石头那激动到变调的声音。他们握着木棍,茫然、震惊、难以置信地望向土坡,望向那个拄着拐的千户大人。燧发枪?真正的火枪?他们…他们也能摸到真家伙了?
“枪…在哪?”戚光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摩擦的质感,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戚石头。
“就在坡下!赵工头派来的两个匠人亲自护送来的!”戚石头连忙指向土坡后面。
戚光不再多言,拄着拐,一步一挪,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甚至有些踉跄地向坡下走去。戚石头和几个亲兵慌忙跟上搀扶,却被他粗暴地甩开。
土坡后面,两个工坊匠人如同捧着圣物,各自抱着一个用厚油布紧紧包裹的长条状物体。看到戚光下来,两人连忙行礼,脸上同样带着紧张与兴奋交织的红晕。
戚光走到近前,目光死死锁在那油布包裹上。他伸出唯一能活动的左手,那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指竟有些不受控制的微颤。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抓住油布一角,用力掀开!
暗沉、冰冷、带着新鲜金属和油脂混合气息的枪身,暴露在惨淡的冬日天光下!
不同于他们之前试制的粗糙燧发枪,这三支枪的枪管明显更加光滑笔直,尾部结构似乎有异,多了一个凸起的金属疙瘩(简易闭锁装置雏形)。虽然依旧带着手工打造的粗粝感,但那黝黑的金属光泽,那沉甸甸的质感,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性的力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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