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首坐着两个穿着太医署从九品吏员服饰的年轻人,以及雁回关本地医署的主事医官。那主事医官姓周,五十多岁,此刻额头上全是冷汗,坐立不安,不时偷眼觑着王副使的脸色。
“周主事,”王明远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慢条斯理,“李岩将军弄出的那个…叫什么来着?盐膏?听说,很有些神效?连你这医署里躺着的那些‘冻死鬼’,都叫唤着能下地了?”
周主事浑身一颤,连忙站起来,躬着身子,声音发颤:“回…回禀副使大人…是…是有这么个东西…粗鄙得很,就是些盐巴、猪油、辣椒胡乱搅和…下官…下官也去看过…涂抹之时,伤者惨嚎不已,如同受刑…实在…实在有违仁术!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王明远眼皮都没抬。
“而且…那盐膏所耗盐巴、油脂甚巨!城中盐价飞涨,百姓已有怨言!这…这李将军行事,未免太过…太过操切!”周主事仿佛找到了理由,声音稍微大了点,“更何况,冻伤之症,乃寒邪深入肌理,需用温补通络之药徐徐图之,如人参、鹿茸、当归、黄芪,辅以针灸导引,方能固本培元,驱邪外出!岂能用这等虎狼猛剂,只图一时之快?此乃…此乃拔苗助长,饮鸩止渴啊!恐留下无穷后患!”他越说越激动,仿佛站在了医道的制高点。
旁边一个年轻的太医署吏员也附和道:“周主事所言甚是!下官也查验过伤者,涂抹那盐膏后,创面虽看似消肿,实则灼伤更甚!邪毒被强行逼入更深!长此以往,恐有坏疽之危!李将军此乃好心办坏事!其情可悯,其法…实不可取!更有违我太医署所颁《寒伤诊治方略》之要旨!”他特意加重了“太医署”三个字。
王明远依旧慢悠悠地拨弄着杯盖,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良久,他才轻轻呷了一口参茶,缓缓放下茶盏,目光扫过周主事和那年轻吏员,最终落在自己那修剪得极其干净的指甲上。
“李岩将军,心系士卒,其情可嘉。这‘急就章’的土法子,能在危急之时暂解燃眉,也算…聊胜于无吧。”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褒贬。
周主事和年轻吏员一愣,似乎没想到副使大人会这么说。
然而,王明远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不过,行军打仗,讲究的是规矩,是法度。这用药治病,更是关乎人命的大事,岂能如此儿戏?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擅自弄出这等未经太医署审验、不合朝廷规制、甚至可能遗祸无穷的‘虎狼药’,还如此大张旗鼓地推行全军…这成何体统?”
他微微抬眼,目光如电,直视周主事:“周主事,你是本地医署主官,掌一地军民医事。李将军此举,你事前可知晓?可曾劝阻?可曾上报?”
周主事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下官…下官劝阻过啊!可李将军他…他军务紧急,根本不容下官多言!下官…下官人微言轻…”
王明远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辩解:“行了。念在你也有难处。不过…”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骨,“这盐膏,必须立刻停止使用!所有配方、成品,立刻封存!等待本官查验!所有伤兵,即刻转回医署,按太医署颁行的《寒伤诊治方略》,以温补通络之方,好生调养!所需药材,本官自会从京中调配!”
“啊?停…停止使用?”周主事愕然抬头,“可…可那些伤兵…”
“嗯?”王明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周主事顿时如坠冰窟,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唯唯诺诺:“是…是…下官遵命…立刻…立刻去办…”
王明远不再看他,目光投向窗外呼啸的风雪,眼神幽深,仿佛穿透了关墙,望向了遥远的京城方向。他拢在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篆文——**“朔”**。
“心系士卒是好事…”他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某个冥冥中注视此地的人听,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但坏了规矩,挡了路,就是取死之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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