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戚光染血的披风上凝结成冰甲,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他捏着那张写着“硫路靖矿。人盯。火候,将军自掌。”的素笺,指腹下的朱砂字迹仿佛烙铁,将冰冷的触感与滚烫的杀意一同刻进骨髓。王栓子狂奔下城的脚步声还在石阶上回荡,城楼下,血肉磨坊般的峡谷入口处,李岩正指挥着幸存的玄甲军如同饿狼扑食,绞杀着彻底崩溃的狄人残兵。喊杀声、濒死的哀嚎、战马的悲鸣混着刺鼻的血腥与硝磺味,被凛冽的寒风卷上城头。
戚光却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
他的独眼,穿透喧嚣的战场,死死钉在关城之内,匠作营的方向。那里终日不息的铁锤敲打声,此刻听来,竟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即将绷断的颤音。
“劣铁…还是火药?”他先前低哑的嘶吼,此刻在胸腔里化作了无声的风暴。墨衡的《淬火笔记》他反复研读过,王启年以命试出的复合锻钢法,其核心就在于以特定的硫磺配比,在反复淬火中赋予钢铁韧性与强度的微妙平衡。那炸裂的三眼铳管,那诡异的蓝紫色断口,那挥之不去的、比寻常硝磺更刺鼻的硫磺味…还有王承恩这封跨越千里风雪、用染血雉羽封缄的密信!
“靖矿…硫磺…”戚光的手指几乎要将薄薄的素笺碾碎。所有的线索如同冰原上散落的铁蒺藜,被一条名为“阴谋”的线,狠狠串在了一起!匠作营里日夜赶工的火铳,前线将士喷射怒火与生命的獠牙,竟可能从一开始,就被人从根子上蛀空了脊梁!
“火候…自掌…”他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扯出的弧度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凛冬最深处冻结的杀意。王承恩将火种递到了他手里。烧向何方,烧得多旺,由他戚光来定!
---
匠作营深处,热浪裹挟着铁腥、汗臭和浓得化不开的硝磺味扑面而来。巨大的熔炉炉火熊熊,映照着墨衡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他背靠滚烫的铁砧,粗重的喘息在灼热的空气中显得异常艰难。手中,紧攥着一片扭曲变形的铳管残骸,断裂的茬口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妖异的蓝紫色,在炉火跳跃的光线下,泛着金属中毒般的冷光。
他脚下,散落着另外几块炸膛火铳的碎片。刺鼻的硫磺味,如同附骨之蛆,顽强地从浓重的硝烟和血腥气中钻出来,刺激着他的鼻腔。
“不该如此…”墨衡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深深的疲惫与难以置信。他沾满炮油和铁灰的手指,颤抖着翻开王启年用命换来的那本《淬火笔记》。粗糙泛黄的纸页被迅速翻到记载硫磺配比与锻铁韧性关系的关键几页。王启年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的炭笔字迹,记录着无数次失败的淬炼和最终的发现:**“硫非恶物,其性烈,恰可激铁骨之韧。然过犹不及,尤忌杂秽…靖矿之硫,色暗黄,燃之青烟刺目,有恶臭,锻铁必脆如枯枝…”**
“靖矿…”墨衡的目光死死钉在这两个被王启年特别圈出的字上,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就在这时,营房角落传来铁锤敲击的闷响和学徒们粗重的喘息。几名年轻铁匠正费力地将几大筐新运来的、标注着硕大“官矿”字样的暗黄色硫磺块,“哗啦”一声倾倒在熔炉旁巨大的原料堆上。那些硫磺块个头不小,颜色却显得浑浊暗沉,远不如墨衡记忆中试验成功时所用的那些硫磺纯净明亮。它们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烁着一种油腻、不祥的光泽,散发出更为浓烈的、带着一丝腥气的刺鼻气味。
墨衡猛地站起身,不顾身体的疲惫和眩晕,几步冲到那堆新倒下的硫磺旁。他抓起一块,入手沉甸甸,指尖却传来一种异样的粘腻感。他凑近细看,甚至能隐约看到硫磺块内部夹杂着一些细小的、颜色更深的杂质颗粒。
“这批硫磺…从哪儿来的?”墨衡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锐利如刀,扫向那几个被吓住的学徒。
“回…回墨先生,”一个胆大的学徒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前日刚入库的,库房老刘头说,是…是兵部特批调拨的‘官矿’好货,给咱…给咱赶工用的…”
“官矿…好货?”墨衡冷笑一声,眼中血丝更甚。他猛地将手中的硫磺块狠狠砸在地上!“砰”的一声脆响,硫磺块碎裂开来,内部暴露出的杂质更多,那股刺鼻的腥臭味瞬间弥散开。
“取酸来!白醋!还有…王师傅留下的那几块标准硫样!”墨衡厉声喝道,转身扑向自己那张堆满图纸、工具和瓶瓶罐罐的破烂工作台。他的手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发抖,却异常精准地从一个密封的陶罐里取出几块用油纸小心包裹着的、颜色纯净鲜亮的硫磺块——这是王启年生前反复验证过品质的“标准样”。
学徒不敢怠慢,慌忙取来一小坛陈醋。
墨衡迅速将一小块新入库的“官矿”硫磺和一小块“标准硫样”分别碾成粉末,放入两个粗陶碗中。他深吸一口气,稳住颤抖的手,将醋液缓缓倒入两个碗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