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稀疏,闷热凝滞的夜气如同厚重的裹尸布,沉沉压在京城上空。白日里焚毁粮车的焦糊味似乎还未散尽,混杂着尘埃与绝望的气息,渗入每一寸砖瓦缝隙。皇城根儿下,白日里尚能听闻流民饥饿的呻吟与孩童的啼哭,此刻却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仿佛整座城市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什么。
**吏部侍郎府邸,密室。**
巨大的冰山在角落无声融化,寒气却丝毫驱不散室内的燥热与阴谋的灼烫。王焕褪去了白日里的官袍,只着一件素色暗纹绸衫,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串冰凉的檀木佛珠,烛火跳跃,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显得那张原本清癯的脸庞格外阴鸷。他对面,坐着一个粗豪的汉子,一身不起眼的灰布短打,敞开的领口露出虬结的肌肉和一道狰狞的刀疤。此人正是黑松岗一带流民啸聚的首领,外号“疤狼”的赵黑虎。
“……赵头领好手段。”王焕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只将那串佛珠捻得飞快,“黑松岗一把火,烧得好!烧得人心惶惶,烧得那‘汇通天下’颜面扫地!陈元这条新贵的狗,该知道痛了!”
赵黑虎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带着一股草莽的狠戾:“王大人过奖。不过是些饿急了眼、被人一点就着的蠢货罢了。那些念书的先生丢出来的纸片,还有那几个穿长衫的嚷嚷几句‘龙脉’、‘天罚’,比刀枪还管用!弟兄们抢到了粮,虽被烧了大半,剩下的也够嚼裹一阵子。只是……”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精光,“这买卖,一次两次还行,官道上毕竟不是长久之地。兄弟们提着脑袋干,总不能光靠王大人的‘大义’填肚子吧?”
“赵头领是明白人。”王焕停下捻珠的手,身体微微前倾,烛光落进他深陷的眼窝,“‘大义’自然要有,但真金白银,王某也不会吝啬。”他轻轻拍了拍手。密室侧门无声滑开,一个青衣小厮低着头,捧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进来,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布包散开一角,露出里面黄澄澄、白花花的金银锭子。
赵黑虎的眼睛瞬间亮得如同饿狼,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只是定金。”王焕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粘腻,“事成之后,另有十倍奉上。保你下半辈子逍遥快活,再不用在这旱魃地里刨食儿。”
“十倍?!”赵黑虎呼吸都粗重了几分,强压住扑上去的冲动,“王大人要兄弟们做什么?刀山火海,皱一下眉头我赵黑虎就不是爹娘养的!”
“没那么凶险。”王焕嘴角勾起一丝刻毒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刀,“我要一个人。一个断了我们清流根基、蛊惑圣心、用奇技淫巧祸乱天下的妖人!”
赵黑虎心头一跳:“谁?”
“工部侍郎,格物院院正——李岩!”王焕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淬着寒冰,“此獠不死,新政不灭!旱魃不止!”
“李岩?”赵黑虎皱眉,这个名字他听过,在流民里传得更邪乎,有的说他是救星,有的骂他是灾星,“听说他带着人在城南修什么水车?身边可有官兵护卫?”
“护卫?”王焕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不屑,“他李岩清高得很!为了他那劳什子的‘以工代赈’,显示与灾民共患难,只带了几个格物院的匠师和一群半死不活的流民在工地上!戚光的大营离着十几里地呢!他那点护院,在赵头领手下百战余生的兄弟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他再次压低声音,带着魔鬼般的诱惑,“想想看,杀了他!旱灾就是他惹怒上天的铁证!到时候,群情激愤,朝廷必然要清算格物院那帮妖人!你赵头领,就是为民除害的大英雄!这些金银,只是开始!”
赵黑虎看着桌上刺目的金银,再想想王焕描绘的“大英雄”场面和那十倍的酬劳,一股邪火混合着贪婪直冲脑门。什么李岩张岩,在他眼里不过是一颗价值连城的人头!他猛地一拍桌子:“干了!何时动手?怎么动手?”
“就在今夜!子时三刻!”王焕眼中寒光暴涨,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叠的粗糙图纸,正是城南李岩主持修建风力水车工地的简易地形图,上面用朱砂清晰地标注了李岩惯常停留的工棚位置和几条易于潜入撤退的路线。“他的人手都分散在几处水渠工地,核心工棚防卫空虚。你带最精锐的二十个兄弟,换上灾民的破衣烂衫,趁夜色从北面野狗坡摸进去,直扑工棚!记住,要快!要狠!割下他的首级,立刻从标注的这条废河道撤走!城外自有人接应!”
王焕的手指狠狠戳在地图中央那代表工棚的红点上,仿佛已经看到了李岩身首异处的景象。
“好!王大人就等好消息吧!”赵黑虎抓起布包,掂了掂分量,眼中凶光毕露,再无半分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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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风力水车工地。**
与京城的死寂不同,这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在绝望的旱魃之地硬生生凿出一片顽强求生的光域。巨大的木质轮盘骨架已在月光下初具雏形,高耸的支架如同巨人的臂膀,沉默地指向无风的夜空。围绕着它,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和简易的窝棚。空气里弥漫着汗味、泥土味、新伐木料的清苦味,还有大锅中熬煮的稀薄粟米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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