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黑暗如同墨汁般从废墟的每一个角落渗出,迅速吞噬着残存的光线。墨衡躺在担架上,任由那冰冷的黑暗将自己包裹。左眼剧痛依旧,视野血红模糊。老秦的哭嚎如同附骨之蛆,在耳边萦绕不去。那些细微的腐蚀孔洞,那些黑色的粉末,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这不是意外,是一场精心策划、利用人性弱点实施的谋杀!谋杀的不仅仅是风轮,更是这野狗坡,是通州,乃至整个大胤刚刚燃起的一线生机!技术,在赤裸裸的阴谋和权力面前,竟如此脆弱?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和窒息,比身体的疼痛更甚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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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通州码头:蛇影潜流
福润米行那气派的三层木楼窗口,早已没了何永昌的身影。周铁鹰如同融入码头背景的一抹灰色阴影,在堆积如山的麻袋、散发着鱼腥味的货摊和疲惫的苦力群中无声穿行。鹰隼般的目光,却牢牢锁定在码头另一侧那艘悬挂着“漕”字灯笼、吃水极深的大型官船上。船身巨大,黑漆漆的船板在暮色中泛着油腻的光,船头船尾站着几个身着漕丁号服却神情懈怠的水手,腰间鼓鼓囊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码头。
何永昌离去前那随意的一瞥,和那句“照旧”的低语,如同两把钥匙,拧开了周铁鹰脑中串联线索的锁链。这艘船,就是“暗河”的血管!那些本该属于赈灾的粮米,此刻正被悄无声息地抽走,化作滋养蛀虫的毒血。
周铁鹰在一个卖劣质烧酒的摊子旁蹲下,佯装看酒,眼角余光却精确地丈量着那艘漕船与岸边栈桥的距离,观察着水流的缓急,计算着哨卫视线扫过的间隙。他需要更近一步,需要看到船舱里的货,或者,听到些什么。
机会在喧嚣的掩护下悄然降临。
几个醉醺醺的漕帮汉子,勾肩搭背、骂骂咧咧地朝这边走来,其中一个踉跄着撞翻了酒摊旁一摞空竹筐。摊主怒骂,醉汉推搡,瞬间引起一小片混乱。混乱的边缘,恰好靠近漕船停泊的栈桥。
周铁鹰如同鬼魅,借着人群瞬间的骚动和视线的盲区,身体贴着湿滑的栈桥木桩,无声无息地滑入浑浊的河水。冰冷的河水瞬间包裹全身,他屏住呼吸,只露出口鼻,如同一条真正的水蛇,借着几艘小船船体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向那艘巨大的官船船尾。河水浑浊,漂浮着烂菜叶和油污,浓重的腥臭味直冲鼻腔。
官船巨大的木制舵叶如同怪兽的尾鳍,浸泡在河水中。周铁鹰紧贴船尾湿滑的木壳,将耳朵死死压在船板上。水波的晃动和码头的喧嚣形成干扰的噪音,他闭目凝神,将全部心神沉入听觉的细微末梢,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过滤着无用的声波。
起初只有水流拍打船体的空洞回响和远处模糊的人声。渐渐地,一丝极其微弱、被厚重船板阻隔的对话声,如同游丝般钻入他的耳中:
“…‘平’字仓的‘新米’…三百石…‘别院’那边催得紧…” 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带着市侩的精明。
“…急什么…验过成色了?何公可说了…‘暗河’要的…一粒沙都不能掺…”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您放心!上好的陈粳米!就是…就是这‘水脚银’…您看…比上月涨了三厘…” 尖细的声音带着谄媚和试探。
“哼…规矩就是规矩…该给你的…少不了…不该问的…少打听…” 低沉的声音透出警告的冷意,“…手脚干净点…最近风声紧…特别是野狗坡那边炸了锅…干河滩也不太平…别惹麻烦…”
“是是是…小的明白…明白…”
声音戛然而止,似乎里面的人转移了位置。
周铁鹰的心跳在冰冷的河水中猛烈搏动。‘平’字仓!‘别院’!‘暗河’!‘水脚银’!每一个词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何永昌的手不仅伸向赈灾粮,还通过“水脚银”(运费差价)大肆敛财!野狗坡、干河滩的动乱,竟也成了他们交易时提醒“风声紧”的注脚!
他不再停留。漕船船舷边,一个漕丁正百无聊赖地对着河水小解。周铁鹰深吸一口气,身体猛地向下一沉,如同融入河底的淤泥,借着水流的掩护,无声地向更远处一艘破旧渔船的阴影游去。冰冷的河水冲刷着身体,带不走心头的怒火。证据链正在他心中急速成形,冰冷而坚硬。何永昌,这条盘踞在帝国命脉上的毒蛇,吐信的嘶声已清晰可闻。他需要立刻将这份用性命换来的情报送出去,送到能挥下斩蛇之剑的人手中!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也是猎杀毒蛇的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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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干河滩:狂澜之堤
干河滩工赈点已然化作沸腾的恐惧之锅。西三区如同瘟疫源头,疯狂的呓语、凄厉的哭喊、绝望的嘶吼混杂着哨骑们短促而严厉的呵斥,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声浪狂潮。数十名症状严重的灾民被强行隔离在临时用栅栏围起的空地中央,他们或蜷缩抽搐,或疯狂抓挠空气和自身,或对着虚空跪拜磕头,额上鲜血淋漓。空气中弥漫着呕吐物的酸腐气味和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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