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边缘,那道简陋的木栅栏在暮色里投下扭曲的暗影,仿佛一道将人间与地狱草草分割的界碑。栅栏外,聚集的灾民如同被寒风刮拢的枯叶,沉默而粘稠。老妇人那句带着毒刺的低语——“连真龙天子都压不住瘟神爷的怒火了…老天爷降罪…”——并未随风散去,反而像无形的瘟疫孢子,在绝望的土壤里悄然扎根、蔓延。
低语声如蚊蚋,在人群缝隙间传递,带着恐惧发酵后的酸腐气味。
“听见没…宫里那位…怕是也不行了…”
“刚那御医叫得跟杀猪似的…”
“瘟神爷收人…管你是龙是虫…”
“老天爷…睁睁眼吧…”
麻木的眼神里,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绝望开始翻涌,混合着对那无形“天罚”的敬畏,以及对栅栏内那个摇摇欲坠的皇权的、隐秘的怨怼。秩序赖以维系的那根名为“天子威仪”的弦,在瘟疫的腐蚀和王帐内传出的惊惶呼喊中,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栅栏内,艾德里安冲向皇帝偏帐的脚步被那老妇人的诅咒绊住了一瞬。他猛地回头,蓝色的瞳孔锐利地扫过栅栏外那片死气沉沉的人影,如同鹰隼掠过荒原。那低语汇成的、充满恶意的暗流,比鼠疫杆菌更令他心头发冷。但他只停顿了一息,皇帝偏帐里更加凄厉混乱的呼喊便像鞭子抽打着他,他咬紧牙关,转身撞开偏帐那沉重的布帘。
帐内,血腥与药味混杂的气息浓得几乎令人窒息。赵琰的身体在御医和太监的压制下仍剧烈地痉挛着,弓起的脊背绷紧如拉满的硬弓,脖颈处青筋狰狞暴起,额角冷汗如瀑。他牙关紧咬,喉咙深处发出断续的、不似人声的嗬嗬嘶鸣。御医手忙脚乱,金针抖得几乎拿捏不住,参汤泼洒了半碗。
“按住!按住陛下!” 老御医的声音带着哭腔,徒劳地试图将一根金针刺入赵琰扭曲的合谷穴。
艾德里安的心沉到了谷底。皇帝的状况远比外面谣传的更糟。这不仅仅是伤口感染和鼠疫的折磨,更像灵魂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撕扯、碾压。他挤开惊慌的太监,扑到榻边,强行掰开赵琰紧咬的下颌,塞入一卷干净布巾防止他咬断舌头,同时手指迅速搭上那滚烫、被冷汗浸透的腕脉。脉搏狂乱、急促,如同濒死困兽绝望的奔逃。
“陛下!” 艾德里安用尽力气呼唤,试图唤醒那沉沦在剧痛深渊的意识。
赵琰紧闭的眼皮下,眼球疯狂地转动,仿佛在追逐或抗拒着某个只有他能看到的、恐怖的幻象。他听不见艾德里安的呼唤,意识的核心,是一片燃烧的废墟。冰冷的蓝色光幕碎片在烈焰中明灭闪烁,断断续续、充满杂音的电子合成音如同魔咒,在他灵魂深处尖啸:
【…错误…核心逻辑冲突…】
【…宿主…阻碍…文明…抹杀…替代…方案生成…】
巨大的信息洪流裹挟着狂乱的“焦躁”和“混乱”,如同失控的钻头,狠狠凿击着他最后的理智堤坝。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撕裂灵魂的剧痛。
“呃啊——!” 一声更加凄厉的嘶嚎从布巾的堵塞下迸出,赵琰的身体再次猛烈弹起,力量之大,竟将按住他肩膀的两个强壮太监猛地掀开!
“陛下!” 帐内一片惊惶绝望的哭喊。
艾德里安死死按住赵琰抽搐的手臂,蓝色的眼眸因震惊而收缩。他不懂那幻觉,但他清晰地感知到皇帝此刻所承受的痛苦,远超肉体的极限。这绝非寻常的鼠疫症状!某种更深层、更可怕的东西正在侵蚀这位年轻君主的生命!
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时刻——
“吱吱——!”
“吱吱吱——!”
一阵尖锐、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鼠类嘶鸣声,如同黑色的潮水,猛地从营地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压过了帐内所有的哭喊和哀嚎!
艾德里安猛地抬头,帐外,凄厉的惨叫声和惊恐的呼喊骤然炸响,如同滚油泼进了冷水!
“老鼠!好多老鼠!”
“天杀的!它们咬人!咬东西!”
“救命啊——!”
艾德里安冲到帐门边,掀开一道缝隙。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血液倒流,浑身冰凉!
昏沉的暮色下,营地仿佛被一片蠕动的、灰黑色的毛毯覆盖了!成百上千,不,是成千上万只老鼠!它们如同决堤的污浊洪流,从营地外围的排水沟渠、草料堆缝隙、甚至松动的土层下疯狂涌出!这些老鼠个头远超寻常,皮毛肮脏油腻,一双双赤红色的小眼睛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疯狂嗜血的光芒!
它们的目标异常明确!
外围堆放着的、预备熬煮消毒用的成捆草药,被无数利齿疯狂啃噬,草叶碎屑漫天飞舞!
几口架在篝火上、熬着防疫汤药的大铁锅,被悍不畏死的老鼠用身体撞翻,滚烫的药汁泼洒一地,发出滋滋的声响和焦糊的气味!
堆放干净的绷带、麻布的区域,瞬间被灰黑色的浪潮淹没,布匹被撕扯成碎片!
甚至一些存放记录簿册和图纸的简陋木箱,也被这些疯狂的老鼠用尖牙利爪啃咬、抓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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