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成门的哀嚎与撞击声,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闷雷,即便隔着重重宫墙,依旧顽固地钻进福宁殿,一下下敲击着濒死者的耳膜。赵琰倚在龙榻上,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扯动着胸腔深处撕裂的箭创,明黄锦被上那晕开的血花,已从触目的鲜红转为更深的、令人心悸的暗褐。艾德里安染血的袖口压在他腕间,银针捻动,试图锁住那在鼠毒与重伤夹击下疯狂奔窜的生命力。
“陛下!王公公急报!城西隔离区崩毁!数万染疫流民猛攻阜成门!城门……城门危矣!”东厂当头带着一身寒气与绝望扑倒,声音劈裂了殿内凝滞的药味。
“噗——!”
压抑到极限的逆血终于冲破喉咙,滚烫的血雾喷溅在锦被与艾德里安雪白的衣袖上,泼洒出惊心动魄的猩红。赵琰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又重重砸回榻上,如同离水的鱼。他死死抓住艾德里安的手臂,指节青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去。喉咙里发出破败风箱般的嘶鸣,每一次喘息都带出细碎的血沫。胸口的绷带,那片刺目的暗红迅速扩大、蔓延,贪婪地吞噬着明黄的底色,像是死亡在他胸口绽放的恶毒之花。
“周…廷…儒!”三个字,裹着浓烈的血腥味,从染血的齿缝间迸出,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刻骨的恨意,如同地狱深处最恶毒的诅咒。那双因高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殿外阜成门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将那个幕后操弄地狱的鬼影生吞活剥。
艾德里安碧蓝的独眼骤然收缩,扶住赵琰的手感受到那濒死躯体里爆发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狂怒。他迅速拔除银针,声音因紧张而紧绷:“陛下!静心!伤口在迸裂!您不能再……”
话音未落,殿外由远及近传来更加清晰、更加狂暴的声浪——那是数万绝望生灵汇成的咆哮,是肉体撞击巨木城门的沉闷轰响,是箭矢破空的尖啸与濒死的惨嚎!阜成门!那道隔绝生死的大门,正在被瘟疫与疯狂猛烈地叩击!
这声音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赵琰濒临溃散的神经上。他涣散的瞳孔猛地凝聚,那里面燃烧的已非帝王的威仪,而是困兽垂死的凶悍与孤注一掷的疯狂!
“扶…朕…起来!”他嘶哑地命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肺腑里挤出来。
“陛下!不可!”艾德里安惊骇欲绝,“您的伤!外面疫毒弥漫!您出去就是……”
“朕!说!起!来!”赵琰猛地攥紧艾德里安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骨骼捏碎。他挣扎着,不顾胸前绷带瞬间被汹涌的鲜血浸透,不顾脏腑撕裂的剧痛,竟强行撑起半边身体!那张惨白如金纸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燃烧着一种近乎非人的意志火焰。“王承恩!备…步辇!去…阜成门!去…隔离区!”
艾德里安看着皇帝胸前急速扩大的血污,看着那双燃烧着毁灭与决绝的眼睛,劝阻的话语堵在喉咙里。他太明白这种眼神了——那是将死之人要燃尽最后生命,也要看一眼毁灭源头的执念!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不再言语,只是用尽全力,小心翼翼地托住赵琰几乎无法支撑的身体。
“陛下三思啊!”殿内侍立的太医、太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倒一片。
“滚开!”赵琰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雷霆。他颤抖的手指指向殿门,目光却死死盯在虚空,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那片正在被绝望洪流冲击的死亡之地。
王承恩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门口,他脸色铁青,身上的蟒袍沾满了灰尘和几点暗红的血渍,显然刚从混乱的前线返回。他看了一眼龙榻上血染龙袍、气息奄奄却挣扎欲起的皇帝,又看了一眼艾德里安那双同样染血、带着悲悯与决断的碧眼,老太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中,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震惊、痛惜,最终化为一种玉石俱焚的狠厉。
他没有劝阻,只是猛地一挥手,声音如同淬了冰:“抬步辇!清道!所有东厂番役,着双层浸药面巾!护驾!目标——阜成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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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成门外。
人间地狱已不足以形容此刻的景象。沉重的铁闸门如同断头铡般砸在护城河底,溅起的浑浊泥浪尚未平息,便被无数双沾满泥泞、脓血和死亡气息的脚掌疯狂践踏而过!生的希望就在那道紧闭的巨大城门之后,点燃了所有濒死者的疯狂。
“冲啊——!杀进去就有活路!”
“开门!放我们进去!我们要活命啊!”
绝望的洪流踏着同伴被箭矢射穿、被滚油烫焦、被檑木砸烂的尸体,前赴后继,如同不知疼痛、不知死亡的黑色浪潮,一波又一波狠狠撞击在阜成门厚重的包铁门扇上!砰!砰!砰!每一次撞击都沉闷得如同地狱的鼓点,震得城墙上的守军肝胆俱裂。巨大的城门在数万人绝望力量的反复冲击下剧烈摇晃,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门栓处不断崩落灰尘和细小的木屑。
箭雨如蝗,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泼洒而下,在城下掀起一片片死亡的血花。滚烫的火油倾倒而下,瞬间点燃一片火海,焦糊的恶臭冲天而起,混杂着人肉烧焦的可怕气味。但这惨烈的景象仅仅让洪流的前锋混乱了片刻,后面更多被求生欲吞噬的流民,踏着燃烧的尸体和同伴的哀嚎,发出更狂野的嘶吼,更加凶猛地扑上来!他们用肩膀撞,用木棍撬,甚至用牙齿啃咬着冰冷的铁皮门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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