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裹挟着人肉焦糊与剧毒油脂燃烧的恶臭,在羽林军防线前翻卷不散。毒火箭制造的炼狱渐渐熄灭,只余下满地扭曲的焦黑残骸和滋滋作响、冒着青烟的粘稠油污。侥幸未死的士兵扶着长枪或木栅剧烈呕吐,胆汁混合着吸入的毒烟从喉咙里呛出,眼泪鼻涕糊满了被烟灰沾染的脸。绝望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戚光单膝跪在冰冷的污血泥泞里,拄着卷刃的佩刀,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玄甲上沾满黑红的污秽,分不清是人傀的脓血还是袍泽的残烬。他不敢抬头,不敢看那些在毒火中化为焦炭的、不久前还在痛苦呻吟的同袍轮廓。将军的铁骨,此刻被一种巨大的虚无和罪孽感啃噬着。防线保住了,生者暂时安全,代价却是灵魂永远沉沦于这层新铺就的同胞灰烬之下。
“将军…”副将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他试图搀扶,手伸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下,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死寂的焦土。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不住的低泣声从防线后方传来,越来越响,最终汇成一片悲恸的哀鸣。不是士兵,是那些被保护下来的灾民妇孺。他们亲眼目睹了羽林军为了守住这道木栅,向曾经活生生的、或许还是邻居亲友的“怪物”倾泻毒火,连同那些重伤未死的士兵一起焚烧。恐惧被更深的绝望取代,那是一种对人性彻底崩塌的哀嚎。
戚光猛地闭上眼,牙关紧咬,下颌骨绷出凌厉的线条。他强迫自己不去听那哭声,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封闭了,只剩下鼻腔里挥之不去的焦臭和喉咙深处翻涌的铁锈味。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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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院临时搭建的工棚区域,气氛同样凝滞得如同坟墓。空气里弥漫着草药和金属锈蚀混合的古怪气味。中央原本摆放着墨衡最后设计的地下水车模型和虹吸原理演示台的位置,此刻只余下一堆焦黑的木炭和扭曲变形的金属部件,几缕青烟正无力地向上飘散。昨夜一场“意外”的大火,吞噬了这片凝聚着技术希望的角落,也带走了刚刚摸索出突破方向、却因伤口感染而陷入昏迷的大匠墨衡。
学徒陈五蜷缩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几块边缘被烧得卷曲焦黑的木板。那是他拼死从火场里抢出来的,墨衡在失明和高烧呓语中,断断续续口述、由他记录下的“自动提水”装置草图和一些零散的计算公式。木板上墨迹被火燎得模糊,又被他的泪水晕开,一片狼藉。他想起昨夜老师滚烫的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反复念叨着那几个字:“力…推…水…自…动…” 那枯槁面容上最后一丝对未知原理的执着光芒,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陈五心上。
他抖着手,用炭笔在唯一还算完好的木板角落,再次写下那几个字,仿佛某种绝望的咒语或遗言:“力推水自动”。笔尖颤抖,字迹歪斜如虫爬。
“陈五!” 一个同样灰头土脸、手臂缠着渗血布带的年轻工匠冲进工棚,声音带着哭腔和惊惶,“艾…艾德里安先生那边…出事了!他…他好像也快不行了!”
陈五浑身一激灵,猛地抬头,怀里的木板差点滑落。艾德里安!那个金发碧眼的西夷医官,是格物院现在唯一还能指望的技术支柱,也是提炼那种据说能救命的神奇药汁“奎宁”的关键人物!他不能倒!
陈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冲出工棚,朝着隔离区深处临时医帐的方向奔去。冷风灌进他单薄的衣衫,刮在脸上生疼,却吹不散心头的冰冷和恐惧。墨衡老师走了,如果艾德里安也倒下…那这场瘟疫,就真的看不到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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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医帐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烈的血腥、草药和伤口腐烂的混合气味。呻吟声、压抑的咳嗽声和孩童微弱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构成地狱的底噪。艾德里安半倚在角落里一张简陋的木榻上,原本梳理整齐的金发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角,脸色是一种失血过多的惨白。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眼——被厚厚浸透药汁的麻布包裹着,但仍有暗红色的血水不断渗出,染红了半边脸颊和衣领。左眼勉强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股近乎疯狂的执拗。
他的双手,正死死地按在一个简易的木架子上。架子由烧焦的竹竿和捡来的破布勉强绑成,上面歪歪斜斜固定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罐、竹筒,以及几根扭曲的铜管。陶罐里盛放着捣碎的、散发着浓烈苦味的黄绿色草叶——黄花蒿。这是艾德里安拖着伤体,在隔离区边缘一片被污染的水洼旁,凭着记忆和医书上模糊的描述,顶着士兵的呵斥和随时可能被疫鼠袭击的危险,一株一株辨认、采摘回来的。他坚信,这就是本土的、可能替代遥远金鸡纳树的希望。
“蒸馏…冷凝…杂质…分离…” 艾德里安用沙哑干裂的嘴唇,反复念叨着几个拉丁文单词,左手颤抖着试图调整一根连接陶罐的细铜管角度。但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手指根本不听使唤。铜管歪斜,一股滚烫的、带着浓烈蒿草气味的蒸汽“嗤”地喷出,烫在他手背上,瞬间起了几个水泡。他闷哼一声,却没有缩手,反而更用力地攥紧了支架,指关节捏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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