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圣明!”
“请陛下移驾慈宁宫,聆听母后训示!”
“对!听太后的!”
晋王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挺直佝偻的脊背,声音虽老迈却带上了一丝底气:“王公公!太后懿旨在此,还不速速…呃!”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因为王承恩根本没有看那小太监捧着的懿旨。老太监那张枯树皮般的脸上,缓缓地、缓缓地扯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冰冷的嘲讽和即将喷薄而出的杀意。他的目光越过小太监颤抖的双手,越过晋王瞬间僵住的老脸,直直投向远处慈宁宫那飘飞的白幡,然后,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摇了摇头。
“不急。”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块万钧巨石砸在晋王和所有宗室的心上。
王承恩枯槁的手,如同变戏法般,从自己那身深紫色蟒袍宽大的袖袍深处,缓缓抽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圣旨,不是令牌。
那是一本账簿。
一本边缘卷曲、沾满泥污和深褐色可疑污渍的账簿。封皮是廉价的黄麻纸,早已磨损不堪,上面用粗劣的墨汁写着一个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字——“赈”。
就在这本账簿的封皮正中,清晰地印着一个暗红色的、略微有些模糊变形的手印。五指箕张,带着一种凝固的、绝望的控诉力量,深深嵌入纸页的纤维里。那颜色,和赵琰马鞍旁布袋里渗出的液体,何其相似!而在那血指印下方,是几行更加潦草、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蝇头小字,字迹颤抖扭曲,却每一个笔画都透着泣血的恨意:
> **“癸未年三月初七,晋王府长史王仁,领‘赈米’一千石…实发霉米三百,沙砾充半…”**
> **“三月初九,赵王府管事刘福,支‘药银’三千两…市劣草根充良药…”**
> **“三月十五,楚王世子遣人押走‘防疫精炭’八百担…转售城南富户牟利…”**
王承恩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像是在默念那些字句。随即,他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抬了起来,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阶下人群前列,那个刚刚还因为太后懿旨而升起一丝希望的晋王。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午门前数千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钉在王承恩和他手中那本染血的账簿上。连赵琰都微微侧过脸,缠着血布的左眼轮廓在逆光中显得格外冷硬,仅存的右眼锐利地扫过那账簿的血指印,又缓缓移向阶下。
王承恩枯瘦的手臂,像一张拉满的硬弓,猛地扬起!
“砰——!”
那本沾着墨衡最后生命印记的账簿,如同带着千钧之力,被狠狠砸在晋王面前三步远的汉白玉地砖上!沉重的闷响在死寂的广场上炸开,惊得晋王浑身肥肉一颤,下意识地踉跄后退,脚下华丽的蟠龙朝靴踩住了自己的蟒袍下摆,险些摔倒,被身后同样面无人色的赵王和楚王世子手忙脚乱地扶住。
纸页在撞击下散开,哗啦啦翻飞。无数密密麻麻的条目、人名、日期、触目惊心的数字,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下,更暴露在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每一笔被侵吞的粮米,每一两被挪用的银钱,每一担被倒卖的救命物资,都化作无声的惊雷,在每一个宗室亲王、郡王、贝勒的心头炸响!
“这…这是污蔑!构陷!” 晋王的脸瞬间由白转青,再由青涨成猪肝般的紫红,他指着地上的账簿,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垂死野兽般的绝望嘶嚎,“王承恩!你…你竟敢伪造证物,污蔑天潢贵胄!陛下!陛下明鉴啊!这是阉党构陷宗室!乱我大胤江山啊!” 他噗通一声朝着赵琰的方向跪下,涕泪横流,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玉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然而,他的哭嚎和辩解,在铁一般的物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些跪在后排、原本就因皇帝血人般的形象和滴血的布袋而惊惧不已的低阶宗室和官员,此刻看向前排几位亲王的背影,眼神已然变了。震惊、怀疑、恐惧,还有一丝被愚弄的愤怒,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无声蔓延。窃窃私语汇成了低沉的、充满恶意的浪潮:
“一千石…霉米三百…沙砾充半…”
“三千两药银…买劣草根?”
“防疫炭…卖给富户?那城南烧尸的烟…”
“难怪!难怪疫病难控!根子在这儿啊!”
王承恩对晋王的哭嚎置若罔闻。他那双毒蛇般的眼睛,缓缓扫过晋王、赵王、楚王世子等几个领头的宗室巨头,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他微微偏过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晋王爷,您府上那位叫‘王仁’的长史,嘴可没您这么硬。东厂的‘十八层天梯’,他才爬到第三层,就把您府上这些年如何借修河工、赈灾荒、乃至这次大疫,如何层层盘剥,如何与米商勾结以次充好,如何将朝廷拨下的救命钱粮中饱私囊…吐了个干干净净。连带着,” 他的目光转向脸色煞白的楚王世子,“世子爷您派去押炭的那个心腹刘三儿,骨头更软些。您猜怎么着?他为了少受点零碎苦头,连您去年在封地强占民田、打死佃户,最后用银子买通按察司压下案子的旧账,都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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