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云姝踏进慈慧宫时,檐角铜铃正被寒风吹得叮当作响。
这是她和离后首次入宫请安,宫道两侧的朱墙似乎比记忆里又斑驳了几分。
太后歪在紫檀雕花榻上,鬓边银丝在透窗的日光下泛着冷光。
虽已年近花甲,面上脂粉却掩不住岁月刻下的细纹。卫云姝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都下去罢。”太后挥退宫人,独留梅嬷嬷守在珠帘外。护甲轻轻点着榻沿:“哀家听说,你是豁出了命才逼得圣上下旨敕令司徒家点头和离?”
卫云姝乖顺地伏在太后膝头,额头轻轻抵着绣满福寿纹的锦缎。
这个姿势她从小做到大,连衣料摩挲的声响都透着熟悉:“孙儿不孝,让皇祖母忧心了。”
“你呀……”太后抬手要戳她额头,指尖触到温热肌肤时又化作轻抚,“给南唐皇子治病那套说辞,当真以为瞒得过哀家?”
殿内沉水香袅袅升腾。卫云姝忽然直起身,石榴红的裙裾在青砖上铺开如血:“皇祖母为何总让云姝藏拙?”
这话她幼时问过三次,八岁那年被罚抄《女诫》后便再没提过。
太后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案几上,发出清脆声响:“女儿家太过聪慧,容易招祸。”
“那文公公呢?”卫云姝攥紧袖口,“四岁那年去骊山行宫,三十支弩箭穿透他脊背,他至死都将我护在身下——难道因我愚钝才遭此横祸?”
“住口!”太后猛地起身,缠枝莲纹茶盏翻倒在波斯毯上,洇出一片深色水痕。
梅嬷嬷在帘外不安地挪了半步,终究没敢进来。
卫云姝从荷包里摸出枚鸽卵大的金铃。铃身錾着古怪图腾,铃舌竟是半截断指骨。
太后瞳孔骤缩,护甲“当啷”一声砸在青砖上:“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骊山断崖下的尸骨堆里。”卫云姝将金铃举到光下,断指骨投下的阴影恰巧笼住太后苍白的脸,“文公公咽气前,死死攥着这枚铃铛。”
太后颤抖的手伸到半空又蜷缩回来,像被火燎了似的。
浑浊的泪珠滚过腮边沟壑,在孔雀蓝妆花缎衣襟上晕开深色圆点。
卫云姝正要开口,梅嬷嬷急促的通传声突然刺破死寂:“皇上驾到——”
景仁帝明黄龙袍的一角已扫过门槛。
卫云姝顺势将金铃塞回荷包,转身时广袖带翻案上经卷,正巧遮住太后拭泪的动作。
“临川又惹皇祖母生气了?”景仁帝瞥见太后泛红的眼角,笑意不达眼底。
卫云姝盈盈下拜,鬓间累丝金凤垂珠轻晃:“儿臣不该拿和离之事烦扰皇祖母。”
“女儿家总要有个归宿。”景仁帝撩袍坐在太后身侧,九龙玉佩撞在楠木椅扶手上,“司徒家那小子不成器,朕再为你挑个更好的。”
太后摩挲着腕间佛珠,忽然轻笑:“哀家倒觉得,云姝住在公主府清净。”
“老祖宗这是气话。”景仁帝端起新奉的雨前龙井,“满朝文武谁家儿郎不是青年才俊?临川若看不上,朕再替你物色……”
“陛下!”太后突然咳嗽起来,梅嬷嬷连忙捧来药盏,“云姝才出火坑,您又要推她进狼窝?”
卫云姝垂首盯着青砖缝隙。
十年前也是这般光景——父皇说要送她去南唐和亲,皇祖母摔了先帝御赐的玉如意才作罢。
那日碎玉溅到她裙角,划破的何止是锦绣罗裙。
景仁帝抬手示意临川公主卫云姝起身,明黄龙袍扫过青石地面:“上月呈来的那本《古方拾遗》,朕翻到南唐四皇子鹿寒病症的记载了。”
卫云姝刚要谢恩,又听皇帝话锋一转:“那孩子倒是知恩,近日总求着要当面谢你。可他那副身子骨实在经不起折腾,若是在路上出个好歹,可就糟糕了。”帝王摩挲着玉扳指,目光落在殿外飘落的银杏叶上。
少女垂首应了声“是”,鬓间步摇纹丝不动。
“说起这个——”景仁帝突然转身,玄色皂靴停在卫云姝跟前三寸处,“漠北棉价的事,你倒比户部那些老家伙还机灵?”
卫云姝睫毛轻颤,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紧。上月寒潮突袭漠北,商贾们趁机哄抬棉价,她囤在边境的军需倒阴差阳错解了燃眉之急。
“皇兄们要操心的事多。”她话音未落,头顶传来声冷哼。
“他们若有你半分机敏,朕也不必夜夜批折子到三更!”景仁帝突然俯身,“不过朕倒是好奇,你如何料定今年会有寒灾?”
卫云姝仰起脸时已换上庆幸神色:“原是给边军备的冬衣料子,谁想正赶上这遭。可见天佑西魏,父皇洪福庇佑万民。”
“好个天佑西魏。”景仁帝直起身,鎏金香炉腾起的烟雾模糊了表情,“听说你把嫁妆都捐给边关了?”
“不过些身外之物。”卫云姝面无表情。
太后适时笑着打圆场:“皇上可别打趣临川了,哀家还指望她给哀家养老呢。”
待明黄衣角消失在朱红宫墙外,老太后一把抓住卫云姝手腕。方才还慈祥的面容此刻泛着青白,枯枝般的手指几乎掐进少女皮肉:“守佑铃呢?快给哀家!”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