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仁帝修筑了仙台宫,据说其中果真供奉着法力通天的神鬼,他不信神鬼,又自负地认为这世上没有他不能踏足之地,倒要亲自去一趟那什么仙宫,高低尝尝其内供品咸淡。
他趁夜前往,确实也尝到了供品,倒不觉得味道有什么稀奇,他咬着一块儿干巴巴的供饼,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高大神像,只觉十分无趣,转身便要离开。
谁知这一转身,有趣的事突然发生了。
他怎么也走不出此殿,绕来绕去,绕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直到一盏宫灯出现,随着那盏灯的闯入,一道身穿青灰广袖道袍的人影慢悠悠走进来,阵法随之被破,那人影取笑他:【第一侠客赵且安,也没有传闻中那样难以捕获啊。】
对方似乎只是想捉弄他,并非真正要将他捕获,否则早该喊了禁军来。
他借着那盏宫灯,看到了一张散漫带笑的脸庞,分明穿着道袍,却也叫人觉得周身自有风雅流淌。
他探过许多权贵府邸,却从未见过哪个所谓贵人能拥有这样的风雅飘逸之气。
从那之后,他时常夜探仙台宫,他的话不多,但可以陪那风雅之人饮酒,舞刀舞剑给她看,听她絮絮叨叨。
后来也就越来越熟识,有一回她说起她的师门阵法,就是当初将他困住的那个——
她告诉他,世间阵法本身皆不具备杀伤力,只是将人困住,而被困住的人难免惊慌失措,不停寻找出路,因此必要心神错乱,体力消竭,布阵之人到那时再出手,自然胜算在握。
军阵也是同理,杀人的不是阵法本身,而是组成了军阵的兵将和他们手中兵刃。
她师门阵法多为障眼法,一旦有旁人踏入阵中,阵法即会消破,所以势必要等阵中人冲撞得没什么力气了,才会现身收缴。
于是驿舍后院中,家奴握刀席地而坐,甚至闭目养神。
如此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察觉到有一道目光终于穿破夜色注视而来,他倏然睁开双眼,挥刀飞身掠向那目光所在。
阵法破开,他看到了一道黑白之影,其人气息冰凉好似地府无常。
黑是乌黑的袍,白是苍白的脸,此人正是赤阳。
家奴向其挥刀之际,多名绣衣卫同时冲杀而来。
家奴心知此行目的,他务必要趁着更多的绣衣卫涌来之前脱身离去。
他且战且退,待一路掠至房顶,便见一阵箭雨向他砸来。
他挥刀挡去箭矢,纵身一跃,跳下屋顶,逃遁而去。
此时此刻,太清池畔,未明言回答姜负生死的家奴说罢自己逃脱的过程,最后与少微道:“我之后回想,彼时之所以能够轻易脱身,想来也是赤阳无意让那些绣衣卫下死手与我拼杀。”
少微皱了皱眉:“你是说他故意放你一马?他为何这样做?”
家奴:“他必然在阵外观察了我,却发现我并非是他要等的猎物。”
少微心间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冷肃之气,仿佛感到有一双眼睛在背后遥遥注视自己。
所以,那空棺迷阵的陷阱是为她而设,只是不巧,她追着祝执往武陵郡去了。
少微看着家奴,正色问:“都是为她报仇的人,你我有何不同?”
家奴平静地道:“大约是因为你是她选中的人。”
少微自是听得出这个“她”是谁,只是一时不禁怔住——什么叫选中?
她还未问出口,家奴已改了口,补充道:“不应说是选中,那时她去往泰山郡,一路都未曾犹豫过。”
家奴重新定义此事:“你是她认定的人。”
“至于你究竟有何不同,她不曾与我主动说起,我也没有多问。”家奴看着眼前少女,说:“但你自己或许知道自己的不同在哪里。”
家奴说话时嗓音一贯沙哑低沉,语气一贯没有波动,颇具一潭无趣死水之感,但此时这番话却在少微心中刮起一阵大风,掀起一阵狂澜。
她的不同……
她最大的不同不在别处,始终就藏在姜负对她的称呼之中。
她是一只小鬼,前世是一只咬牙切齿满心不甘的戾鬼,这一世也险些成为天狼山下冬月河中的一只水鬼。
第二遭做鬼未遂,是因一支竹竿探入水中,搅出了她的愤怒,然后她便被这愤怒所救。
少微原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场偶然,可如今听来……却是姜负一路往泰山郡去,正是为了寻她?!
此中因由少微无法自行窥知,或许只有姜负和那个叫赤阳的东西能够给她答案。
而此时唯一已知的是,赤阳要杀姜负,也要杀掉被姜负选定的她。
所以姜负坚持让家奴带她远远离开,真正为得是不想叫她落入赤阳手中?
姜负这些玄之又玄的谋划暂时无从破解,少微此刻心中仅有一道声音最为焦灼郑重,这道声音最终还是从她心里钻了出来:“所以她必然还活着!”
这声听来坚定的“所以”,实则并无铁证支撑。
而家奴实在不敢放纵她如此认定此事,声音低哑地说:“即便那副棺木是空的,却不能就此说明她没死,或许赤阳只是将尸身挪藏去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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