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们的车卷着尘土走了,可那股子兴奋劲儿,却在陆家村久久不散。
村民们三五成群,唾沫星子横飞,脸上红光满面,说的都是刚才县官员那几句夸赞,憧憬的都是马县长嘴里那“更大更好的摊子”。
“我的老天爷,这回咱陆家村是真要发达了!县太爷都亲自下来看咱们了!”
赵秀兰嗓门最大,叉着腰,跟个得胜的将军似的,“晚丫头,你听见了没?领导说要帮衬咱,这不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儿嘛!”
江晚看着她那张笑开了花的脸,心里的滋味却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她勉强笑了笑,没接话。
旁边的陆亦川,从头到尾就没怎么出声,此刻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更是覆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
两人的沉默,在这片喧天的热闹里,显得格格不入。
夜深了,作坊里还亮着灯。
第二批军供的活儿催得紧,女人们分了班,锅灶彻夜不熄。
熬酱的甜香依旧,可江晚和陆亦川闻着,却品出了一丝不安。
两人没回家,就在作坊院子角落的一张石桌边坐着。
月光洒下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统一管理’,‘纳入县里的盘子’,”陆亦川先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你听出什么味儿了?”
江晚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那股子苦涩顺着喉咙一直滑到心里。
“听着是捧,是扶持。可要是真被‘统一’了,这作坊,怕就不是咱们陆家村的作坊了。”
她放下茶碗,声音清冷,“到时候,方子是不是咱们的?挣的钱怎么分,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一分一厘都落到村里人头上?谁说了算?”
这些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白日里最后那点虚火。
陆亦川捏紧了拳头,骨节咯咯作响。
“我更怕他们把这牌子给砸了。”
他望着熬煮间里跳动的火光,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狠劲,“‘军供’这两个字,是咱们全村人熬了多少个夜,挑坏了多少双眼睛换来的!是拿汗水和良心当保的!真要是来了个什么都不懂的领导瞎指挥,为了图快、图省钱,把料给换了,把工序给省了,万一出了岔子,丢的不光是咱们村的脸,误的是部队的大事!”
这才是最要命的。
两人辛辛苦苦垒起来的一切,很可能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塌了。
就在这时,赵秀兰打着哈欠从作坊里出来,看见他俩,立马又来了精神。
“哎哟,你们小两口咋还不去歇着?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激动得睡不着?快给婶儿透个底,领导说的那个‘统一管理’,是不是就要给咱们投大钱,让咱们把作坊盖得跟城里工厂一样?”
江晚心里一沉,脸上却只能挂着笑。
“婶儿,八字还没一撇呢,领导就是下来看看。咱们眼下最重要的,是把手头这批活儿干好,干得比上一批还漂亮!这才是咱们最大的脸面,别的都得往后放。”
她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安抚了赵秀兰,也没把话说死。
“那倒是!”赵秀兰一拍大腿,“晚丫头说得对!咱先把活儿干好,让领导们瞧瞧咱的真本事!”
她心满意足地走了,压根没瞧出两个年轻人笑容里的沉重。
人一走,陆亦川才接着道:“这事儿,不能这么干等着。等县里真下了文,一切就都晚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江晚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咱们必须抢在他们有下一步动作之前,把作坊的根扎得更深,深到他们想拔都拔不动!”
“怎么扎?”
“得有他们学不来、拿不走的东西!”江晚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石桌上画了一个圈,“比如,咱们的配方。我现在做的,别人肯下功夫也能琢磨出个七七八八。但如果,我再做一点改动呢?加一点只有咱们后山才有的,别人不认识的草药,既能提香,又能中和山楂的猛酸,让他们就算拿到了方子,也做不出咱们这个味儿!”
这叫技术壁垒。
陆亦川的眼睛也亮了。
“这是个好法子。外人轻易复制不了,咱们就有了跟他们谈条件的底气。”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军方这条线,是咱们的护身符。但不能明着用,不然会惹人反感。但这层关系在,县里想动咱们,就得掂量掂量会不会影响到军供任务。”
他站起身,在院子里踱了两步,忽然停下。
“这事儿,我还得去问问。老人家经过的事多,看问题跟咱们不一样,兴许能有啥好主意。”
就在这时,村部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划破了村庄的宁静。
不一会儿,一个半大小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晚、晚姐!村长让你去接电话!说是县里白副主任打来的!”
江晚和陆亦川对视一眼,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这么晚了,白副主任亲自来电话,绝不是小事。
江晚快步赶到村部,拿起那只冰冷的话筒,听筒里传来白副主任那过分热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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