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笔尖移动时,代表关隘的“天关星”骤然亮起,如同灯塔被点燃。道光六年他们曾在此处彻夜守候、亲眼见证的哈雷彗星拖着那标志性的、由冰晶尘埃构成的长尾划破夜空的景象,仿佛穿越时空,再次清晰地投射在妹妹那绣着出水芙蓉的立领之上,与簪尖的轨迹重叠。
“你看这簇星芒的分布,”龙天指着靠近贯索四附近一片略显朦胧的星团,“像不像顺治三年祖爷爷在观象台记录手札里描绘的那次日晕光斑?他说那日晕如金环套日,环内有数点极亮光斑,疑为幻日……”
龙巧云闻言,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从腰间一个精巧的苏绣荷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本用锦缎包裹、边角磨损严重的古籍——正是顺治年间翻译刊印的《天步真原》。她轻轻翻开那脆弱的书页,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泛黄的书页间,赫然夹着一张用蝇头小楷仔细标注的、墨迹古朴的星图。她将星图与夜空中那簇星芒细细对照,眼眸中闪烁着智慧的火花。就在这时,天穹之上的流星群仿佛受到了某种鼓舞,突然变得更加密集、更加耀眼!
数以千计的银梭疯狂倾泻,仿佛要以光为线,织就一匹覆盖苍穹的华丽锦缎。这极盛的光芒,将龙巧云眉间那点小小的、用朱砂绘制的花钿,映照得宛如一颗坠落的轩辕十四,红得惊心动魄。
龙天从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结构极其精密的黄铜仪器——那是康熙年间御制的黄道经纬仪。冰冷的钢制游标在漫天星辉的映照下,泛着幽邃的蓝光。他熟练地调整着刻度,测量着星辰的方位。
丑时的山露愈发寒重,无声地浸透了龙天摊放在膝上的《衡斋算学》手抄本。而龙巧云,正用一支从广州十三行得来的西洋铅笔(石墨笔芯),在另一本《历学疑问补》的空白处,飞快地演算着复杂的岁差公式。
她的笔尖沙沙作响,如同春蚕食叶。那四只特别的萤火虫,此刻停在她自己用硬纸板、细铜丝和薄云母片制作的简易平仪(简平仪)上,尾灯的光芒透过云母片,恰好在地面的草叶上投映出乾隆三十九年曾出现过的、与今夜有几分相似的星象图案。
银河西流的水声(或许是山风穿过峡谷的呜咽)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兄妹俩几乎同时抬起头,望向北方——北斗七星的杓柄,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指向了山谷另一侧、一块半埋在土里的、形制古朴的青铜日晷。龙巧云记得清楚,那是她尚在襁褓中抓周时,曾紧紧抓住不放的“玩具”。
“这颗流星的亮度与轨迹,该被收录进《仪象志异》卷七的‘异星’条目。”龙天目光追随着一颗拖着格外悠长、亮度惊人的银色流星,看着它最终无声无息地坠入远处那方寒潭的中心。
奇异的是,水面被流星击破后浮起的几个气泡,在破裂的瞬间,竟仿佛折射、映照出了某种奇特的图像——那轮廓,竟与道光二十三年(未来)某次着名日食的预测图惊人地相似!
龙巧云看到这一幕,眼中异彩连连。她解下挂在颈间的一枚精致的珐琅怀表,轻轻打开表盖。表盖内层,用微雕技艺刻绘着一幅完整的哥白尼日心说模型图。此刻,在漫天星辉的照耀下,那微缩的金色太阳、环绕的行星轨道,竟仿佛在缓缓地、无声地旋转起来!
寅时的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了散落在地上的《寰有诠》残页(或许是被老鼠啃咬过)。龙巧云鬓角乌黑的发丝间,已不知不觉沾满了星光的碎屑,如同撒上了一层银粉。
她皓腕上戴着一只造型奇特的银镯——那是顺治年间仿照回回历法制作的报时镯,内藏精巧机括。此刻,这沉寂多年的古物竟突然发出了一声清脆悦耳的自鸣,如同黄莺初啼!这声音,与寒潭中流星坠落后的最后几圈涟漪扩散的微响,形成了一种奇妙的、跨越时空的共鸣。
龙天默默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御赐的貂裘——那是钦天监对杰出观测者的特赐。他将带着体温的温暖裘衣,仔细而轻柔地裹在妹妹略显单薄的肩上。裘衣襟口那枚赤金打造的纽扣,在熹微的晨光(或星光)映照下,反射着即将隐没于天际的天船三星最后的光芒。
那四只仿佛通灵的萤火虫,完成了它们的使命,最后轻盈地停落在兄妹俩合着的那厚厚一叠《星野实测》手稿的扉页上。它们尾灯的光芒,温柔而执着地照亮了扉页上那两句以工整小楷并排写下的联句:
> **“共测璇玑窥天道,**
> **同研象纬守民心。”**
当第一缕灰白的晨雾如同幽灵般漫过沉寂的寒潭水面时,最后一颗不甘寂寞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燃烧殆尽的余烬,湮灭在龙巧云那倒映着整个星空的、清澈深邃的瞳仁深处。
而他们心中无比清晰地知道,九年之后,当朝廷修订《大清会典》中至关重要的星图部分时,今夜在这幽谷之中、在星光与萤火见证下所记录下的每一个数据、每一次观测、每一笔演算,都将成为支撑新图、驳斥谬误、奠定权威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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